第一章

作者:深红龙虾 更新时间:2025/8/2 16:24:07 字数:4964

北方在帝国人眼中,是一片没有生机的土地,和南方沃野千里的麦田不同,这里有的只是无边无际裹着雪的针叶林……和西方贸易繁盛的海岸不同,这里有的只是地广人稀的空旷……与东方四季分明的丘陵又不同,这里终日覆盖在冬雪之下……甚至这里的土地就比同是在西北山地还要贫瘠……这就是北境,一片被帝国遗忘的地方。

这里没有肥沃的土地可以耕种。

也没有可以饲养牛羊的广阔牧草。

亦没有可使人民富裕的手工业。

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张牙舞爪的凶狠野兽,以及那些被认为既粗俗又野蛮还很凶残狡猾的北境人……

在帝国法律中,被认为最残酷的惩罚有两种,一种是千刀万剐的死刑,另一种则是发配至北境流放。当尤利娅从信使手中接过那份将她任命为北境总督的任命书时,她那稚嫩的脸庞先是被震惊所凝固,随后是胃部一阵翻搅使她眼角抽搐。

"尤利娅女士,您还好吗?"

信使面色关切地俯身询问,而尤利娅抬起头轻轻摇了摇示意无碍。

"您没事就好……”信使接着微声言道“对了,您的族姐索菲亚大人让我给您带句话,希望您能够收拾好心情尽快赴任,家中的一切有她照料。"

尤利娅身躯一颤,索菲亚……

"既然是陛下的任命书,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赴任的,请您将我的感恩之情转达与陛下。"她沉声回应,但凝重的神情和咬紧的牙关,看得出是在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也请您向索菲亚女士带话,感谢她 为 我 所 做 的 一 切。”

似乎是对少女的反应感到满意,或是已经完成任务,总之信使恭敬地退后一步,低声告辞:“您的回应我会代为转达的,那么尤利娅女士,请容许我告退……”

信使说完便转身离去,拉开这间险隘木制小屋的房门。而门外早已有数名便装侍从肃立等候,他们都是本地贵族的次子,也是此行的带路者和服务者。待信使迈出房门,众人立刻簇拥上前,尽己所能地讨好这位来自中央的贵人,以期望自己能够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

而那群人中,有人有意无意地向屋内瞥了一眼——看向那位拥有一头近乎银灰色的淡金长发、年仅十七岁的蓝瞳少女。

少女察觉到那目光,神色平静地回望过去。目光主人神情慌忙地露出歉意,便转过头匆匆追上众人的脚步。现在这里再无一人,尤利娅愣愣地看着手中接过的这份任命书。

终究是逃不掉吗?

她环顾这间屋子——看着这间承载着与母亲最后回忆的地方。

自战争结束后,为了避免因为“父亲”的死而引起的家族利益纷争,她没有回去家族的庄园。而是回到了这座自己儿时与母亲生活的地方,原本想着在这里能留住数月,但才一月的时间不到,那边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赶走了。

还是为了那个男人擅自留给自己的一部分遗产,就为这个理由,就要将她发配到北境去。

想到北境,尤利娅只知道那里没有沃土,没有暖阳,没有帝国心脏地带的繁华。有的只是无尽的森林、凛冽的寒风、凶猛的野兽,以及传闻中那些桀骜不驯、难以管束的子民。

帝国的流放地,死亡的另一种形式。

尤利娅的指尖掐进掌心……她要去找索菲亚!

陛下的命令无法违抗,但这不意味着她要去白白送死!

……斯特拉图斯(Stellatus布满星辰的,星辰璀璨)家族的庄园坐落在葱郁的山坡上,山坡覆盖着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营造出一片宁静的氛围。尤利娅在仆人的带领下,缓步穿过那扇熟悉但又模糊的大铁门,目光扫过四周。

庭院里,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水花飞溅的喷泉池,以及空气流淌潺潺的水声。这一切景象浑然天成,本该令人悦目,此刻却只让尤利娅感到疏离感,她仿佛是个过客,无法真正融入这里。女仆小心翼翼地带着尤利娅穿过庄园的石径,最终停在一处种满花海的庭院外。庭院的门半掩着,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阳光透过树叶洒在青石地板上,显得格外宁静。女仆轻声提醒尤利娅注意脚下,而后垂手静候指示。尤利娅微微颔首道谢,随即屏退了她。

站在庭院门口,尤利娅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紧张。

索菲亚,现在家族里真正的掌权人。每次她见到这个“姐姐”,对方都会用怨念的眼神看向自己,倒也不是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怨恨自己……都是那个男人造的孽……那个自称“父亲”男人,在自己第一任妻子死后,又立马回头迎娶自己的初恋,不仅把她和母亲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还害她和母亲遭受到索菲亚的怨念,妻子刚死就做出这种事,那个男人就是个混蛋!

摇了摇头,将过去令人烦心的事情甩至脑后,她是来找索菲亚要说法的,现在不是追究过去的时候。

尤利娅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起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的庭院门扉。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庭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庭院深处,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红色丝绒长裙的身影正背对着她,那人俯身侍弄着一丛盛放的深红色玫瑰。阳光勾勒出那身影挺拔而从容的轮廓,即使是一个简单的修剪花枝的动作,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雅与掌控感。黑色的发髻在阳光下闪耀,一丝不苟,如同其主人的性格。

尤利娅的脚步在铺着细碎卵石的小径上停顿了一瞬。接着她强迫自己继续向前,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的心跳上。

那身影似乎并未因她的到来而立刻有所动作,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银质花剪,精准地剪去一枚多余的枝叶。

尤利娅在距离对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下意识地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清晰:

“索菲亚。”

修剪的动作终于停下。

那身影缓缓直起腰,转过身来。阳光照亮了一张美丽却缺乏温度的面孔。索菲亚·斯特拉图斯的目光落在尤利娅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却又没有丝毫情绪的涟漪。

“尤利娅。”索菲亚的声音不高,带着贵族特有的那种清晰而冷淡的腔调,“你来了。”

她的视线在尤利娅年轻而紧绷的脸庞上短暂停留,似乎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评估它的价值与瑕疵。那目光掠过尤利娅挺直的脊背和紧抿的嘴唇,最终落回她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捕捉到一丝隐藏的恐惧或动摇。

尤利娅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与面对那些将军和战士时所承受的不同,这更像是一双无形之手在悄然逼近,沉重而压抑。她迎上那道目光,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玫瑰的香气弥漫在两人之间。索菲亚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先开口,或是等待她在这无声的对峙中露出破绽。时间在沉默中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无声地向尤利娅强调着,她们两人之间巨大的鸿沟——一个是掌控家族的掌权者,一个是即将被发配边陲的弃子,后者在战场之外的命运掌握在前者手中……

尤利娅清晰地意识到,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无声的权力游戏。而索菲亚,显然深谙此道。

沉默如同有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尤利娅的肩头。索菲亚的目光,那种如寒冰般的眼神,似乎要将人冻结在原地。她能感觉到自己掌心渗出的薄汗。

明明在面对强者时,自己都从未如此,可面对索菲亚却感到……莫名的害怕。

该死!尤利娅咬咬牙。

终于,索菲亚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意,更像是对某种了然于心的确认。她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银质花剪,拈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并未沾染污迹的指尖。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从容,带着掌控一切的节奏感。

“看来与父亲在军营的生活,已经将纪律进了你的骨头里,让你学会了挺直腰板说话?”索菲亚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赞许的凉意,但那话语中的锋芒却直刺而来,“不过,军队教会你的,恐怕不止是站姿吧?那份……野蛮的气息,倒是更浓了,呵呵~我听说你收到任命书的时候,是在乡下的那间破房子里?我还以为你终于认清自己的身份,回去当个农妇了呢。”

尤利娅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索菲亚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点。她感到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母亲苍白的脸孔和那个男人复杂的眼神在她脑中闪过。她几乎要脱口大骂,但理智死死扼住了喉咙。

争吵无益于她。

她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均匀,抑制住翻涌的怒火,手指更紧地嵌入掌心,试图借痛感唤起平静,接着尤利娅下巴微微抬起,显出一丝倔强的弧度,同时带着怒意回应索菲亚的嘲讽:“战争教会我生存,索菲亚大人。也教会我有些东西,不能拱手相让。”

“哦?”索菲亚终于微微侧过身,阳光勾勒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深红色的丝绒长裙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似乎终于对这场对话提起了一点兴趣,目光再次落在尤利娅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比如呢?那点……父亲‘擅自’留给你的小玩意儿?”

“那是我应得的补偿!”尤利娅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刚才的愤怒果然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但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尤利娅,随即又强行令自己压下。她不能失控,尤其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是你们欠她的!”她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可以放弃庄园,也可以放弃其他所有,但不代表我会两手空空去北境等死。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再运作,没关系,我不在乎,但我需要那笔钱,索菲亚……我需要它活下去。”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异常沉重,直视着索菲亚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索菲亚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她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欣赏尤利娅此刻强装的镇定下无法完全掩饰的急切和愤怒。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花叶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活下去?”索菲亚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在北境那种地方,活下去,需要的可不仅仅是金币,尤利娅。需要的是力量。”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尤利娅的眼底,“一种足以驯服蛮荒、震慑人心的力量。你觉得,你带去的金币,能买到这种力量吗?还是说,你以为凭你在战场上捡回来的那点勇气,就足够了?”

“陛下任命我为北境领主,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北境再贫瘠,也是我的责任之地。我需要启动的资金和必要的物资。”尤利娅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直,滤掉了所有情绪,她直视着索菲亚,“那是我应得的份额,也是家族需要承担的部分,索菲亚。”

“应得?”索菲亚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她微微歪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亲爱的妹妹,你似乎还没明白。父亲留给你的那份‘遗产’,早已被连年的战争和天灾消耗殆尽了。账目清晰,庄园的管家可以为你详细说明。”她优雅地抬起手,指向庭院外某个方向,仿佛在展示一件无关紧要的展品。

“至于启动资金……家族并非无限的金库。维持贵族的体面和家族的运转已是不易,每一枚金币的支出都需慎之又慎。”她走近一步,那股浓郁的玫瑰香气混合着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不过,念在你即将远赴‘苦寒之地’,为帝国‘效力’……”她故意拉长了“苦寒之地”和“效力”的语调,“嗯~我作为家主,自然会给你一点……象征性的资助,免得你在路上饿死,丢了斯特拉图斯家族的脸面。”

索菲亚的目光落在尤利娅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的唇上,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前者伸出手向她,后者的瞳孔极缩,索菲亚轻轻拂过旁边一株开得正艳的深红色玫瑰。尖锐的刺轻易地划破了她的手套,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如同朱砂点在雪白的丝绸上。她毫不在意地将那带血的手伸到尤利娅面前,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看,美丽的东西,总是带着伤人的刺。”索菲亚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一种毒蛇般的亲昵,“就像权力,就像……血缘。尤利娅,带着这点‘血本’,去你的北境吧。但愿你能像这玫瑰一样,在寒风中……活下来。”那张美丽、却不带有温度的面孔勾勒起一丝微笑“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呵呵~”

尤利娅的视线死死钉在索菲亚伸出的那只染血的手上。那滴血在雪白手套上晕开的暗红,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嘲弄着她的处境。

她看着索菲亚那张美丽却刻薄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施舍的快意。

蠢蠢欲动的拳头和强迫冷静的大脑左右互博,她不能爆发。爆发正中对方下怀,只会让她看起来像个失控的、求而不得的、轻易被碾碎的乞丐。她现在需要的是北境的启动资金,而非在这里宣泄无用的怒火……但这不代表她不能反击!没有后退,也没有闪避,索菲亚几乎要触碰到她脸颊的带血指尖。尤利娅用自己那双在战场上磨砺得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索菲亚。

她看着索菲亚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庭院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你的‘血本’,我收下了,索菲亚·斯特拉图斯。”

她没有伸手去接那象征性的、沾染着侮辱的血手套。她的视线甚至没有在它上面停留超过一秒。说完这句话,她猛地转身。鞋跟重重地踩在铺满细碎卵石的小径上,发出清晰而急促的声响。待尤利娅的身影渐去,庭院深处,索菲亚脸上的那丝玩味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那美丽的面庞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她看着消失在庭院门口的背影,良久,才缓缓收回那只带血的手。指尖轻轻捻过手套上那抹刺目的红,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如同风暴来临前积聚的乌云。

“那些东西本就不该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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