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娅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位于主宅侧翼的管家办公室。索菲亚肯定提前知道了她会来，也肯定提前准备好了她的“血本”，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管家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尤利娅推门而入。室内陈设简洁，弥漫着纸张和旧木头的味道。管家，那位头发一丝不苟、制服笔挺的银发老人，已经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后等候多时。
“尤利娅小姐，您来了。”老人微微一笑。
他对尤利娅的到来感到一丝欣慰，作为跟随原家主多年的老仆，他深知尤利娅父亲和她母亲的事情，也打心底同情这对母女，只是……对索菲亚的命令，他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老管家没有起身，而是从桌面上推过来一个毫不起眼的、用粗麻布缝制的扁平钱袋。钱袋口用细绳系着，看起来轻飘飘的。
“这是大小姐交代给您的，尤利娅小姐。”管家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和无奈。
“请您……仔细清点，妥善收好。”
尤利娅的目光落在那寒酸的钱袋上，胸口那股被强压下去的屈辱和怒火几乎要再次冲破桎梏。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麻布表面，那触感冰冷而刺人。她没有立刻拿起，也没有去解绳结清点。
她的目光从钱袋移开，直视着老管家，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只有这些？”
管家沉默了一下，避开了她锐利的目光，视线垂落在桌面上泛黄的文件上。“大小姐交代的，只有这些。小姐，账目……已经封存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几不可闻，“大小姐说……这足够您在路上买些干粮了。”
尤利娅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猛地抓起那个轻飘飘的钱袋，钱袋那微不足道的分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房间时，老管家忽然拉住了她，尤利娅疑惑地回头看向这位老管家，管家只是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快步走到门口。他的动作很自然，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外，发现了拐角处女仆的衣角，显然索菲亚安排了人在监听他，但索性离得不近。
接着，他来到尤利娅身旁拿起一本边缘磨损的账册，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指尖似乎不经意地压住了一张夹在里面的、泛黄的小纸片的一角。用几乎轻微到听不见的气声，语速极快地说道：“小姐，处理旧账册时发现您父亲留了点他自己的‘私房钱’给故人。说是给林间小屋的看守人修葺屋顶用的。寄存在绿麦芽酒馆的老板知道地方，具体的请您看这张纸……对了，请务必看背面的暗号。我虽不知道答案，但旅店老板与您父母是朋友，只要您证明身份就一定能拿到。”说完，他取出那纸片交给尤利娅后，立刻合上了账册彻底盖住，仿佛刚才只是掸了一下灰尘，目光和身体又重新落回桌面，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姿态，喉咙有些干涩地大声补了一句：“……请您一路保重。”
尤利娅接过纸片后，动作瞬间凝固了，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她盯着管家那低垂的、布满皱纹的额头，后者没有再说话，甚至没有点头，只是用那双温和的眼睛，一脸慈祥地、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感到一股暖流在心头翻涌，眼角有些湿润，但泪水却没有滑落，她不能让那些听话于索菲亚的女仆们察觉到异样，这会给这位好心帮助自己的老人带来麻烦。
“替我转告索菲亚……”尤利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她的‘慷慨’，我铭记于心。”
尤利娅将那张泛黄的纸片紧紧攥入手心。
“谢谢您，先生，以及保重。”她用无声的口语对着管家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推开管家办公室沉重的木门，午前的阳光有些刺眼。走廊依旧寂静，但尤利娅能感觉到暗地的一些视线。她目不斜视，挺直脊背，沿着来时的路径直向外走去。
穿过奢华的主厅，绕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尤利娅终于再次踏出斯特拉图斯庄园那扇巨大的铁门。沉重的门扉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庄园外，她最后一次回头，望向那座矗立在花园中央的宏伟宅邸，她绝不会忘记索菲亚做的一切！她绝对要……加倍奉还！
突然三楼某个房间的厚重丝绒窗帘似乎动了一下，尤利娅看过去，那里有一位年幼的少年正趴在窗边凝视着这边，是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现任斯特拉图斯真正的继承人。相较于和索菲亚的冲突，她与这位弟弟的关系还算融洽，但从今往后她们将再没任何关系了！
尤利娅转过头去，正当她迈步离开没走多远时，一个略显急促的女声自身侧响起：“尤利娅小姐！请留步！”
尤利娅猛地顿住脚步，警惕地循声望去。一个穿着素净围裙、年纪很轻的女仆正从道路旁的树林中快步走出，脸上带着紧张。她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小姐，是君士坦丁少爷……他让我等在这里。”
女仆见尤利娅没有动作，飞快地将一个用厚实深色粗布包裹着的小包塞进她手里，触感沉甸甸的。“少爷说……他不能帮上更多，但希望这些能有点用。”女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请您一定收好，别让别人看见。”她甚至来不及等尤利娅回应，就像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低头行了个礼，匆匆走向庄园。
尤利娅攥紧了手中那个意外的小包裹，布料下硬物的轮廓清晰可触。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尤利娅的心头，那个君士坦丁，这是要做什么？
在远离了庄园后，尤利娅在林间树木的浓荫下停步。她背靠树干，呼吸着林间清冷的空气，然后解开深色粗布包裹。几件精巧的金饰、和几块色彩斑斓的宝石在斑驳树影下微光闪烁，下面压着一小卷杜卡特金币券和一张字迹稚嫩工整的纸条——上面书写了来自弟弟君士坦丁的话，以及一些为索菲亚的辩解……省去辩解的内容，尤利娅还是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弟弟的好意。
她叹了口气，接着展开管家所给得那张泛黄的纸条。那个男人特有的潦草笔迹映入眼帘：“致绿麦芽旅店老板科林：请转交林间小屋的看守人。屋顶修缮款，七十杜卡特金币。——奥古斯都·斯特拉图斯”。
七十杜卡特金币！尤利娅倒吸一口冷气，手持纸条的手微微发抖，七十杜卡特金币代表什么？
在军队中，普通士兵月薪仅一枚杜卡特金币，军官月薪不过三枚。就算是城中有手艺的普通工匠年收入也只有大约十多枚杜卡特金币，而商人一年更是通常只赚十五枚左右。这些仅是净收入，还没算上计入生活开销等支出。
只能说不愧是贵族吗？这笔钱在贵族看来可能只是一笔较大的财产，但对平民来说就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七十杜卡特啊……绝对够她去北境了！
“对了，还有暗号……”
翻过纸条，上面印着令人费解的一句：深海里的鱼为何游向陆地？
尤利娅心头一颤，那句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答案，带着母亲带着笑的温柔嗓音，此刻清晰无比地回响在耳边。
"因为陆上有我所爱之人。"
她对着纸上这句话怔怔地凝视良久…………林间的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拂过微微发热的脸颊。最终她像是大致知道了什么一样，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将纸条收进心口的暗袋。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个男人对母亲的感情是真切的，爱着母亲这件事也是事实，这数年的生活，足以证明。而这笔钱，大抵是留给母亲的了。如果只是修缮屋顶的话，根本用不上这么多……结合暗号的答案来看，这笔钱就是为母亲准备的，虽然不知为何这张写着信息的纸条未能送达她手中，但也能猜个大概……
尤利娅独自一人露出苦涩的笑，正是母亲未能收到这份爱，她才得以在多年后的今天收到。
“虽然很讨厌你，但……奥古斯特，你对母亲的亏欠，我代为收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