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狭窄的房间,尤利娅反锁上门,走到床边瘫倒上去。背包里的钱袋沉甸甸地压着肩膀,她解下来丢在床头边。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篷边缘,小镇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一路奔波带来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尤利娅趴在床上,渐渐陷入沉思。
科林说的那些事……父母的过往……过去的回忆……还有自己至今为止的遭遇……全都一股脑地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扰得她心烦意躁。
尤利娅将头埋进枕头里大喊:“啊——烦人——!!!”
喊完后,她无力地翻过身,仰面盯着斑驳的天花板。
好了,现在她知道了过去的事情,那个父亲和母亲是因为外力没能在一起的了。但尤利娅还是无法原谅他,说什么可以抛弃一切,结果到头来还不是没有做到?徒然让母亲痛苦了这么多年……尤利娅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个混蛋没有来找她们,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母亲说不定可以一直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自己长大了也可以接过母亲的衣钵,成为一名药剂师,然后自己再和当地的好男人结婚,组成家庭、养育几个孩子,最后再和他一起努力和母亲一起过上好日子……一想到母亲,尤利娅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酸又涩。
只是已经没有如果了……现实是十二岁那年,父亲来接走母亲,然后跟着那个男人和军队走走停停奔波了三年,途中母亲患上了不治之症,最终于两年前病重身亡………………………………糙!糙!糙!踏马的!什么狗屁的深情!什么狗屁家族的阻碍!都是借口!如果他真有科林口中说的那么不顾一切,为什么最终没能保护好她?
“混蛋!”尤利娅低吼一声,抓起枕头狠狠砸向墙壁。枕头软绵绵地弹落,连一丝回响都没有,这无力的宣泄让她更加烦躁。她跳下床,像只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视线扫过床头那个碍眼的背包,索菲亚的麻布钱袋露出一角,很是刺眼。
少女的眼神变得凶狠起来,她几步冲过去,一把将整个背包倒在地上!沉重的皮革钱袋发出一声闷响,索菲亚的麻布袋子和君士坦丁的包裹掉了出来,连同其它杂物一起可怜地摊在肮脏的地板上。尤利娅盯着它们,眼神冰冷。索菲亚的“血本”、君士坦丁的首饰包裹,那个男人遗留的装满金币的皮袋,通通散落在地上……尤利娅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那鼓胀的的皮革钱袋上。就是它!就是这个冰冷沉重的东西!它承载着那个男人所谓的“一切”,却最终连母亲的生命都换不回!呵,全是冰冷的金属和石头,散发着金钱和权力的铜臭,它们能换回母亲温暖的笑吗?能吗?!
“抵不过一个你……哈!”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都是谎言!都是踏马的、没用的谎言!”
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头顶,烧灼着她的理智。她猛地弯腰,不是去捡,而是狠狠一脚踹了上去!沉闷的声响在房间里炸开,那皮袋只是滚动了一下,厚实的皮革甚至连个印子都没留下。这微不足道的反抗反而让她更加狂怒。
“废物!没用的东西!”她嘶吼着,像对待仇敌般,一脚又一脚地踢向那个皮袋,靴子撞击皮革发出“砰砰”的闷响。不解恨!完全不解恨!这该死的袋子就像那个男人的承诺一样,看似坚固,实则冰冷无用,踢上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震得她脚趾发麻。
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视线扫过房间简陋的桌椅。没有趁手的东西!她需要更锋利、更能撕裂这虚伪外壳的东西!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地上那把备用的匕首上。
没有丝毫犹豫,尤利娅扑过去一把抓起小刀。冰冷的金属刀柄攥在手心,带着一丝决绝的凉意。她再次冲向地上的皮袋,屈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手死死按住那沉甸甸的仿佛是某人的头颅一般的皮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闪着寒光的刀刃。
“杀掉……把这些都杀掉……”她近似癫狂地喃喃自语,眼神凶狠而混乱,刀尖对准了坚韧的皮革,
刀尖抵在皮革上,因为用力而微微凹陷。她想象着利刃刺入、割裂、将这承载着“过去”和“痛苦”象征物彻底粉碎的画面。只要用力刺下去……只要撕开它……让里面那些冰冷的、无情的金币滚落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把那个男人留下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她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捏得发白,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刀尖在油亮的皮革表面滑动,留下浅浅的白痕,却迟迟未能刺入。毁灭的冲动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来自内心深处的阻力在她体内激烈地撕扯、对抗,她僵在原地,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渐渐地握紧尖刃的手变得松懈,匕首顺势从掌中脱落,哐啷落地。
踹它有什么用?金子又不会痛。割它又有什么用?皮袋又不是那个男人……母亲已经回不来了……她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粗糙的墙纸摩擦着后背。
眼眶涌出湿润的液体,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斗篷布料上,点下深色的圆点。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
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齿间漏出。
她清晰地记得母亲最后的日子。那个温暖明亮的母亲,变得苍白而枯槁,终日缠绵病榻。母亲的眼神总是空洞地望向窗外,望向那片她们再也无法回去的天空和土地,望向那个……那个将她们带离故乡,却又在家族的阻力和现实的残酷面前显得那么无力的男人。
“妈妈……”尤利娅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被回忆灼伤的痛楚。
可回应她的只有旅馆房间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属于陌生小镇的模糊声响。母亲再也不会用温柔的声音回应她了。那个会哼着歌谣、手指灵巧地调配草药的母亲,那个照亮她小小世界的母亲,已经被冰冷的泥土和残酷的现实彻底吞噬了。她抬起无力的手,徒劳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委屈、愤怒和失去至亲的痛楚都冲刷出来。
狭小的阁楼里最后只剩下压抑而细微的抽泣声,渐渐地,那声响也微弱下去,只留下沉重的呼吸在黑暗中无声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