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军营大门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敞开着,尤利娅裹紧了斗篷,步履沉稳地走了进去。操练场上空荡荡的,只有远处营房传来零星的嘈杂声,大部分士兵似乎还在休息。她径直走向军官长所在的那栋灰扑扑的建筑。
刚到门口,厚重的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军官长高大的身影堵在门框里,他今天没穿那件磨损的皮甲,只套了件深色的常服,但那股精悍的气势丝毫未减。他看见尤利娅,便点头微微示意。
“总督阁下真准时。”他侧身让开,“请进吧,人都给您安排好了。”
尤利娅同样点头致意,走了进去。营房内部比昨天更显空旷,一些杂物似乎被特意清理过。而在营房中央的空地上,松松散散地坐着一群士兵,见军官长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众人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开始列队,分成了两排。
十五个人,如同军官长承诺的一样。
尤利娅的目光迅速扫过。正如她所料想的那样,队伍并非清一色的老兵。大约三分之一的面孔明显年轻许多,带着新兵特有的那种略显紧张和好奇的眼神,虽然竭力站得笔直,但细微处透露出缺乏战场打磨的生涩。他们的装备相对簇新,磨损痕迹很少。
而剩下的十人,则是真正的老兵油子。他们的年龄跨度不小,有的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有的则已鬓角染霜。共同点是眼神——那是见过生死、磨砺过的眼神,沉稳、漠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锐利。他们身上的皮甲、锁子甲甚至简易的板甲片,都带着明显的磨损、修补痕迹。站姿也各不相同,有的如标枪般挺立,有的则微微放松,透着一股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其中几个脸上或手上带着深浅不一的伤疤,像是无声的勋章。
军官长走到队列前,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营房里回荡:“都听好了!这位,就是你们这次要护送的长官,北境总督!尤利娅·斯特拉图斯阁下!从今天起,直到把总督阁下安全送达北境总督府,你们的命,就暂时拴在总督阁下的马鞍上了!路上都给我打起精神,别给我丢人!明白了吗?”
“明白!”十五个声音混杂着新兵的嘹亮和老兵的沉稳,同时响起。
“很好!”军官长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尤利娅,脸上挂起爽朗的笑容,“总督阁下,人都在这里了。十五个,一个不少。都是我亲自挑的,绝对符合要求。”尤利娅的目光再次缓缓掠过每一张面孔,将那些年轻的面孔和沧桑的面孔都记在心里。她看到了新兵眼中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忐忑,也看到了老兵眼底深处的精明、疲惫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支队伍,远非她最初设想的那样,但已经远超她的预期了。
“感谢军官长的安排。”尤利娅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请军官长将他们的名册交予我?”
军官长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卷略显陈旧的羊皮纸,递了过来。“都在这儿了,总督阁下。”
尤利娅伸手接过。她指尖捻开卷轴,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墨迹尚新的名单——十五个名字,后面潦草地跟着籍贯和简单的入伍年份。她并未细看每一个名字,只是快速地确认了数目无误,并在掠过几个名字时,脑中下意识地将它们与队列中几个特征明显的老兵对上号:那个脸上有道长疤、眼神尤其锐利的;那个身形魁梧、鬓角已有些花白的;还有站在后排,姿态最为松弛,眼神慵懒的年轻汉子。这些名字,连同他们或沧桑或精明的面孔,一同烙入她的记忆。至于那些年轻的面孔,名字暂时只是符号,需要在路上慢慢熟悉。
“名册无误。”尤利娅将羊皮纸卷好,收入自己斗篷的内袋。
“人您也验过了,名册也收了,”军官长脸上堆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总督阁下北境路远,天气也越来越凉了,您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黎明时分。物资方面,军官长不必费心。所有路途所需的食物、备用马匹及车辆,我会准备。你的人,只需带上各自的武装和私人物品,明早准时在营门外集结即可。”
军官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掩饰过去。他本以为这位年轻的总督至少会开口索要些行军物资,没想到她竟准备全盘自筹。这让他对这位斯特拉图斯家的女儿,又有了新的估量——要么是早有准备,要么就是家底远比看上去厚实,或者两者兼有。
“行!总督阁下行事周全!”他哈哈一笑,不再多言,“那明日一早,营门外,我亲自送他们上路!”
“那么军官长,我想试试看他们的实力,由我来作为对手,可以吗?”
尤利娅的话音落下,营房内瞬间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连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都似乎停滞了。
军官长脸上的笑瞬间凝固起来,嘴角渐渐落下,表情变得严肃。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粗黑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神里的算计被一种纯粹的错愕取代。“你……您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调子,甚至差点忘了使用敬语。
那十五个士兵也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新兵们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几个老兵则眯起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尤利娅被斗篷包裹的身影。那个姿态最松弛的年轻男子甚至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带着玩味和轻蔑的笑意。
“我说,”尤利娅的声音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同时抬手解开了斗篷的系带,“我想试试看他们的实力。由我来做对手。”厚重的斗篷顺着她的手臂滑落,露出里面剪裁合身、便于行动的深色猎装。她并未携带显眼的武器,但腰间的皮带扣上挂着一柄尺寸适中的短刃,其鞘身的磨损痕迹暗示着它并非纯粹的装饰品。
军官长眉头皱起,眼神里的错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营房里的空气仿佛骤然沉重了几分,连那些老兵油子脸上的轻慢都收敛了起来,站姿在无声中绷紧。
“总督阁下,”军官长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滚动的闷雷,“这可不是儿戏。我的兵,都是见过血的东部老兵。”
“正因如此,”尤利娅迎上他的目光,兜帽的阴影下,她的眼神沉静而坚定,“我才需要知道,即将与我同行的,是什么样的战士。与其道听途说,不如亲身体验。”她微微侧身,目光扫过队列,“当然,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地方宽敞些好,我们去训练场吧。”
军官长沉默了足有三息。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目光扫过自己手下那些老兵。最终,他猛地一点头,动作干脆利落。
“好!”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斩钉截铁,随即大手一挥,“所有人!训练场集合!列队!”他不再看尤利娅,率先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那股属于军人的剽悍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士兵们轰然应诺,动作迅捷无声。有的新兵还有些无措,但老兵们已经迅速行动起来,队列瞬间变得整齐而充满压迫感,沉默地跟在军官长身后,鱼贯而出。
尤利娅弯腰拾起自己的斗篷。装过头了,应该直接拿到手里的……不管怎么说,谈判桌后的较量告一段落,现在,是另一场更直白的对话了。她迈开脚步,跟在队列之后,走向门外那片灰蒙蒙、被木栅栏围住的训练场。军官长高大的身影立在场地中央,背对着她,正低声向刚才几个老兵交代着什么。其他士兵则迅速在场地边缘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从营房门口走出的尤利娅。
清晨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尤利娅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十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不甚至更多,那些呆在营房里的士兵不知何时或趴在窗户上、或出门,朝着这边投来新奇的目光。她走到军官长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颔首。
“总督阁下想怎么试?”军官长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声音里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尤利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等待的老兵,最终落回军官长脸上。“既然是试实力,自然要找最硬的那块磨刀石。”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场地,“就请军官长指派一位最能打的吧。”
军官长眼神微动,深深地看了尤利娅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怯懦或虚张声势,但只看到一片沉静。他略一沉吟,目光投向队列。
“库佐夫!”他沉声喝道。
队列中,一个身材并不算特别魁梧,但浑身肌肉精悍如铁、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斜划至嘴角的狰狞伤疤的老兵应声出列。他步伐沉稳,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走到场地中央,对着尤利娅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多余。
“总督阁下。”库佐夫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战场硝烟熏染过的质感。
尤利娅同样微微颔首回礼。库佐夫,她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道伤疤和那双眼睛——正是她在名册上留意到的那位。
军官长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目光在尤利娅腰间的短刃和库佐夫空着的双手间扫了个来回。“阁下,用家伙还是赤手空拳?”他问道,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试探。
尤利娅的目光掠过库佐夫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最终落在军官长脸上。“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她平静地回答,“训练武器呢?”
军官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朝旁边的一个士兵示意,立刻有个士兵快步跑到场地边缘堆放杂物的角落,拎回两柄厚实的木剑。剑身粗糙,显然是军营里常见的训练用具。
库佐夫沉默地接过其中一柄,掂量了一下分量,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活动下手腕,一套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那木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他看向尤利娅,眼神依旧锐利。
尤利娅也接过了递来的木剑。剑柄的木头有些湿冷,触感粗糙。她同样掂了掂,分量比她惯用的真剑要沉上几分,但还在掌控之内。她缓缓抬起手臂,将木剑竖于身前,剑尖朝前微斜,指向库佐夫,一个标准的起手式。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沉静如水的姿态。厚重的斗篷早已被她交在一旁的士兵,深色的猎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形。
灰蒙蒙的天空下,训练场一片寂静,只有风掠过的呜咽。围观的士兵们屏住了呼吸,目光在场地中央的两人身上来回巡游。军官长抱着臂膀,面无表情地观看这场战斗,他倒是好奇这个所谓的北境总督要搞什么名堂……突然他眼神像鹰隼般锁定着尤利娅。
尤利娅的身上正悄然弥漫出一阵包裹着全身的淡淡蓝光。军官长不由得皱起眉来,因为那是唯有长年用魔法淬体的武者才能够做到的、对全身心的魔力强化。能做到这一点,足以表明眼前的这个女人绝不是个空架子,而是个实打实拥有实力的战士,至少也是不疏于修炼的武士。
“看来我们这位总督大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啊,这道蓝光……呵呵,比试开始有意思起来了。”军官长的嘴角勾起一道玩味地笑容。
在他身旁的几个新兵交换着茫然的眼神,其中一个忍不住朝同伴嘀咕:“长官在说什么啊?蓝光?我怎么啥也没瞧见……”他困惑地挠了挠头,视线在尤利娅和库佐夫之间来回打转,只捕捉到两人对峙的僵持姿态。另一个新兵则使劲眯眼,仿佛想从空气中揪出什么,最终却徒劳地垂下肩膀,脸上写满不解。
与那些茫然四顾的新兵截然不同,老兵们的反应迅捷而深沉。几乎在尤利娅身上那层若有若无的蓝光悄然浮现的瞬间,几个老兵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那个站在后排、姿态最为松弛的年轻汉子,一直挂在嘴角的玩味笑意僵住了,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角落里,一个身材敦实、脸上胡子长了一圈的老兵,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腰间皮带的边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身边的同伴,那个鬓角花白、身形魁梧的老兵,则缓缓眯起了眼睛,眼神变得无比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他经历过无数次战场上的交锋,对这种内敛而精纯的魔力流转再熟悉不过,那是真正经历过千锤百炼的武者才能拥有的标志。
此刻他们都和军官长有了一个共识,这位总督大人不简单。
场中,正与尤利娅对峙的库佐夫,反应最为直接。他握着木剑的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那道横贯脸上的狰狞伤疤似乎也绷紧了些许。眼前这位总督绝非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他周身的气息也随之变得更加沉凝,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对手身上。
随后库佐夫握住剑的手也泛起一阵土色微光,和尤利娅那不显眼的蓝光相比,库佐夫的光芒并不刺眼,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质感,如同大地本身的光泽,迅速包裹住库佐夫的手臂与武器。这光芒不像尤利娅的蓝光那般内敛隐晦,而是清晰可见,如同给那柄粗糙的木剑镀上了一层实质性的力量。训练场边缘,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来自那些刚才还茫然不解的新兵。他们或许还不懂魔力运转的奥妙,但那土黄色光芒中蕴含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接着,库佐夫动了。
没有试探的虚招,没有花哨的步伐。他整个人像一块被投石机掷出的顽石,带着沉闷的破风声,骤然前冲!脚下的地面似乎都随着他蹬地的动作甚至微微震颤。土黄色的光芒在高速移动中拖曳出一道厚重的轨迹,那柄灌注了魔力的木剑,以最简单直接的劈砍,撕裂空气,朝着尤利娅当头斩落!这是战场上最有效、最省力的杀人技,凝聚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的经验,带着一股要将对手连人带剑劈成两半的沉重气势。
灰蒙蒙的晨光下,尤利娅的身影似乎被那沉重的土色光芒和呼啸的剑风所吞噬。围观的士兵们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连军官长环抱的双臂都不自觉地收紧了。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尤利娅动了。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泰山压顶般的劈斩,身形微侧,脚下步伐如流水般滑动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同时,她竖于身前的木剑并非硬接,而是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和柔韧,斜着向上迎去。同时剑身瞬间覆盖上一层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微光,接着剑上的魔力骤然流转加速,变得凝实。
“铛——!”
一声并非金属撞击、却异常沉闷结实的巨响在训练场上炸开!两柄灌注了不同魔力的木剑狠狠撞在一处!
土黄色的光芒与淡蓝色的光芒激烈地碰撞、挤压,在接触点爆开一圈肉眼可见的微弱气浪,卷起地面的细小尘埃向四周扩散。库佐夫势大力沉的劈斩被尤利娅这看似轻巧的斜格生生架住!
巨大的力量顺着木剑传来,尤利娅的手臂微微一沉,脚下的硬土地面瞬间被踩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但她身形稳如磐石,卸力的技巧精妙绝伦,那沉猛的冲击力仿佛被导入大地,并未让她有丝毫的踉跄。
库佐夫确实感到了意外。他这一剑,虽未尽全力,却也足以劈断碗口粗的木桩。他预想中,对方要么狼狈格挡被震退,要么被迫闪避陷入被动。然而眼前这个纤细的身影,不仅硬接了下来,而且是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卸力方式,将他的力量化解得如此巧妙!那看似柔韧的淡蓝光芒,在碰撞的瞬间爆发出的韧性与强度,对方不论是战斗技巧、还是对魔力的运用都远超他的预估。
一击未果,库佐夫眼中凶光更盛。他手腕一抖,被架住的木剑如同重石一般顺势下压,试图绞缠尤利娅的剑身,同时左脚闪电般抬起,带着土黄色的微光,狠狠踹向尤利娅的小腹!攻守转换,狠辣迅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但尤利娅的反应更快!几乎在库佐夫变招的同时,她架住对方剑刃的木剑也骤然发力,并非硬顶,而是借着对方下压绞缠的力道,手腕灵巧地一个外旋翻腕!将库佐夫的剑带偏方向。同时,她腰身如柳絮般向后一折,整个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记致命的窝心脚。脚尖带着劲风擦着她腹部的猎装掠过,带起衣袂翻飞。
在身体后仰避让的同时,尤利娅支撑腿发力,借着后仰之势,另一条腿如同鞭子般弹出,靴尖精准地踢向库佐夫支撑腿的膝盖侧后方!这一腿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辣。
库佐夫瞳孔猛缩!他踹出的腿尚未收回,重心前倾,面对这阴险的一脚,回防已然不及。他凭借直觉,强行拧腰,硬生生将重心向侧后方偏移,同时屈起被攻击的腿硬抗!
“砰!”
靴尖狠狠撞在库佐夫仓促屈起的小腿胫骨上!沉闷的撞击声中,库佐夫闷哼一声,巨大的力量让他不得不踉跄着向后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左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因疼痛而微微抽搐。
尤利娅借着反作用力,一个轻巧的后空翻稳稳落地,重新摆好起手式。深色的猎装上一尘不染,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般的激烈交锋只是错觉。只有她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剑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淡蓝微光,昭示着方才的凶险。她平静地看着两米开外、气息略显急促的库佐夫,木剑的剑尖再次稳稳指向对手。
库佐夫站稳身形,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没有再次发起进攻,而是缓缓直起了身体,那层土黄色的微光如同退潮般从他手臂和木剑上悄然散去。他低头看了一眼左小腿胫骨上被靴尖踢中的位置,那里传来阵阵刺痛。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几步之外,那个持剑而立、气息平稳如初的身影。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库佐夫突然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清晰明确的动作——他将手中的木剑,剑尖朝下,笔直地插进了身前的冻土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这个动作本身,在军营里,就是最直白的信号。
“够了,总督阁下。”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训练场上凝固的空气,“我认输。”
这突如其来的宣告让围观的士兵们瞬间骚动起来。几个新兵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解,明明库佐夫只是退了两步,看着并无大碍,怎么就不打了?有老兵低声呵斥,让他们噤声。
库佐夫没有理会身后的议论,他脸上的那道狰狞伤疤不再紧绷,反而因他坦然的语气而显得柔和了些许。“再打下去,”他直视着尤利娅那双沉静的蓝色眼睛,坦诚地说,“或许能分出个胜负,但必定是场死斗。我的骨头硬,您的剑更利。您要的,不是我的命,也不是我的狼狈。”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发自内心的认可,“您的实力,我领教了。”
军官长抱臂的姿势依旧没变,但眼神深处那丝玩味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新评估后的凝重。库佐夫的选择,他完全理解。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锋,已经足以说明太多问题。这个总督,力量可能欠缺,但技巧和对魔力的运用都是上乘的,更可怕的是那份在生死搏杀间依旧保持的冷静。继续打下去,库佐夫或许能凭借经验周旋,但代价必然惨重。而尤利娅的目的,在她硬接那记劈斩并瞬间反击得手时,就已经达到了。
尤利娅听到库佐夫的话,竖于身前的木剑缓缓放低,剑尖最终也垂向地面。覆盖其上的淡蓝微光如同冰雪消融般悄然隐去,只留下那柄粗糙的木剑。她平静地看着库佐夫,没有胜利者的倨傲,也没有虚伪的谦辞,只是微微颔首,如同接受一个既成的事实。
“承让,库佐夫。”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场地上。
库佐夫拔出插在冻土里的木剑,随手扔给旁边的士兵,脸上那道伤疤随着他紧绷下颌的动作微微牵动,他沉默地朝尤利娅行了个简短的军礼,然后一瘸一拐地退向人群边缘,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刺痛感,这无声的证明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
训练场上紧绷的气氛随着库佐夫的认输而松动,但并未消散,反而转化成混合着惊愕的寂静。先前茫然的新兵们,看着库佐夫那微跛的步伐和严肃的表情,又看看场中收剑而立、气息平稳的尤利娅,即使再迟钝也终于明白刚才那短暂交锋的分量。他们眼中的轻慢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而老兵们,那些瞳孔收缩、表情凝重的汉子们,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角落里的敦实老兵松开了捻着腰带的手指,花白鬓角的魁梧老兵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他们看向尤利娅的目光里,质疑已被抹去,只剩下对纯粹力量的认可——这位总督大人,绝非是靠身份压人的庸者。
军官长环抱的双臂终于放下,他向前踱了两步,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尤利娅身上。他脸上那点玩味的笑意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总督阁下,实力令人印象深刻。库佐夫的选择很明智。”他没有说更多恭维的话,承认本身已是最高评价。
尤利娅平静地回视着他,“只是场切磋而已,算不上什么。”她的回答依旧简洁。
军官长见此也不再多言,转向士兵们,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和效率:“解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检查装备,保养武器,明日破晓,准时出发!”
士兵们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轰然应诺。人群开始有序地散开,但离开前,许多目光仍不由自主地投向场中那个深色猎装的身影。这一次,再无人敢带着轻视。
尤利娅将手中的木剑递给旁边等待的士兵,并从对方手上拾起那件厚重的斗篷,利落地披回肩上,动作流畅自然,深色的布料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
“告辞了,军官长。”她对仍在原地督促士兵的军官长说道。
军官长侧身,让开道路:“阁下请便。”
尤利娅不再停留,迈开步伐,径直穿过军营边缘的大门。当那些探究的目光被她隔绝在门内后,出门的她走出拐角,一个踉跄……右手下意识地扶住了石壁,脚踝处传来一阵闷痛,仿佛是被无形的重物狠狠碰了一下。刚才硬架库佐夫那记劈斩时,力道虽然被她用魔力导向地面卸去了大半,可脚掌承受的瞬间冲击还是超出了预料。
呜……真疼啊……尤利娅在心里悲鸣。虽说是想表现自己的实力,但那一击果然还是应该躲开的。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回想刚才库佐夫认输时那坦荡的眼神和微跛的背影,她心底泛起一阵欣慰——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点疼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代价。调整呼吸,将魔力缓缓导入右脚,那淡蓝微光在靴内悄然流转,如同冰泉般抚过灼热的痛处,虽不能立时痊愈,却能让麻木感稍减。
接着尤利娅朝着城镇中心的方向走去。她需要为这十五人的采购足够的物资——食物、药品、补给品……清单在她冷静的脑海中迅速成形。在仔细挑选了耐寒的厚实毛皮、不易腐败的肉干和硬饼,补充了水袋和必要的草药,以及运输的马匹等等后。每花出去一枚金币,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心疼,仿佛不是金属,而是从自己血肉里剜出来的。她把找回的零碎银币和铜板小心翼翼地分开放好,晚上才安心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