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根生锈的铁钉,敲在市三中的教学楼上,震得林深的耳膜嗡嗡发疼。
林深把最后一本数学练习册塞进书包,校服口袋里的铜铃硌了胯骨一下——那是三天前在父亲遗物箱里找到的,老式铜铃。
表面爬满暗红色的纹路,像干涸的血迹。
“林深,一起走?”同桌陈默撞了撞他的胳膊,手里转着支快没油的黑笔。
“听说你爸单位那医院闹鬼,真的假的?”
林深扯了扯书包带,没说话。
父亲林建军是市一院太平间的管理员,一周前“意外”坠楼身亡。医院给的说法是“深夜巡查时失足”
但林深总觉得不对劲——父亲前一天还在电话里说“太平间的714号柜有点怪”
第二天就没了。走出校门时,暮色已经浸透了天空。
14路公交站台的灯牌闪了两下,林深没上车,拐进了旁边的小巷。
这条路能抄近道到医院,他这几天总在晚自习后去一趟,像有什么东西牵着他。
口袋里的铜铃又发烫了,林深停下脚步,摸出那只铜铃。
昏黄的路灯下,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顺着铃铛表面的沟壑流动。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信号差得厉害,只听清一句:“铃响时,闭右眼……”
那时只当是老人糊涂了。
市一院急诊楼的灯光惨白得像停尸布。林深熟门熟路地从侧门溜进去——父亲以前总带他来值班室写作业,保安大叔都认识他。
三楼走廊空荡荡的,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林深走到父亲生前的值班室门口,钥匙刚插进锁孔,身后突然传来“嗒”的一声。
很轻,像指甲敲在瓷砖上。林深的脊背瞬间绷紧了。
他猛地回头,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个穿蓝白病号服的老人,背对着他,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像截枯木。
是307病房的那个脑溢血患者。林深前几天整理遗物时见过,医生说他半边身子不能动,连话都讲不清。
“嗒、嗒、嗒。”
老人又开始敲了,手指关节敲击地砖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节奏均匀得不像人类能维持的频率。
林深看了眼手表,电子屏的绿光映出时间——22:17,和过去六天一模一样。
这是第七天。
从父亲头七那天开始,这个时间,这个老人,这诡异的敲墙声,雷打不动。
“大爷?”林深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走廊里弹了个圈,“您怎么在这儿?”
老人没回头,敲墙声也没停。
林深握紧口袋里的铜铃,指尖摸到那些暗红色的纹路。
突然想起父亲值班室墙上贴的《太平间夜班守则》,其中一条被红笔圈过:“深夜听到敲墙声,无论对方是谁,不要对视,不要搭话,立刻回到值班室锁好门。”
他转身想开门,敲墙声突然停了。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僵在原地,听见身后传来“咔啦”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骨头错位了。缓缓地,他转过身。
走廊尽头的老人,头正以一个违背生理常识的角度向后转。
颈椎转动的声音像拧干毛巾,直到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彻底对着林深。
眼皮耷拉着,露出的眼白浑浊如死水,可瞳孔却诡异地保持着平视前方的角度。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嘴,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
黑洞洞的口腔里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蛆在蠕动,正顺着嘴角往下掉,落在地砖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嗬……”老人喉咙里挤出一声破风箱似的气音。
林深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校服口袋里的铜铃烫得像块烙铁,顺着布料熨帖在皮肤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铃铛形状。
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水泥,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朝自己“飘”过来。
脚没沾地,离地半寸,蓝白病号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道暗褐色的痕迹,和铜铃上的纹路颜色一模一样。
走廊两侧的白炽灯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的光线把老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贴在墙上如同扭曲的鬼魅。
林深眼角的余光瞥见护士站的电子钟,心脏骤然缩紧。
屏幕上的数字正在疯狂倒退,年份从2023跳回2010,再跳回1997,最终死死定在“1997.06.15”。
这个日期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林深的太阳穴。
那是父亲的忌日。也是他被领养的日子。
“嗒。”一声单独的敲击声响起。
林深猛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抬起,食指悬在身前的墙壁上,指尖离冰冷的瓷砖只有几毫米。
刚才那声“嗒”,是自己敲出来的。
铜铃烫得几乎要烧穿校服,林深咬着牙想收回手,手腕却像被铁钳夹住,指尖已经碰到了瓷砖。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他想起昨天生物课解剖青蛙时,手术刀划开皮肤的温度。
“嗒。”第二声。
老人的脸离他只有一步远了,腐臭味灌满鼻腔,林深甚至能感觉到有蛆虫落在了他的校服领口。
他的右眼突然一阵刺痛,视线里的世界开始褪色,最后变成一片诡异的灰白。
他看见老人的身体里缠着无数根黑色的线,像浸了墨的棉线,一端扎在老人的心脏位置。
另一端……全部钻进了走廊尽头的太平间方向,准确地说,是714号停尸柜的门缝里。
而那些黑色的线,正在被人一点点往外抽。
“别让他敲够七下!”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拽着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值班室的门上。
他睁眼一看,是苏晴。
苏晴比他高两届,是市一院的实习护士,也是父亲生前总念叨的“懂事丫头”。
此刻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块黑渍,手里攥着把银色的手术刀,刀刃在闪烁的灯光下泛着寒光。
“苏、苏学姐?”
“没时间解释。”苏晴的声音很稳,左手却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不像个女生。
“你爸的《夜班守则》第7条写了,听到敲墙鬼敲够七下的人,第二天会在自己常用的东西里摸到它的手。你常用的是……课桌,对吗?”
林深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起早上早读时,手伸进课桌抽屉拿课本,确实摸到过一块冰凉的、像皮肤一样的东西,当时以为是同学恶作剧塞的橡皮。
“它的锚点在714号柜。”苏晴突然举起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掌心。
鲜血涌出来的瞬间,她抓起林深口袋里的铜铃,按在伤口上,“只有血契者的血能暂时逼退它。”
铜铃接触到鲜血的刹那,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
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蛇,顺着苏晴的指尖往上爬,在她的手腕上绕了一圈,又缩回铃铛里。
“嗬——!”老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里的黑线剧烈颤抖起来,像被火烧的引线。
他转身就往太平间飘,腐烂的病号服扫过地面,留下的暗褐色痕迹突然开始冒烟,最后变成一滩黑色的水渍。
走廊的灯光稳定下来,电子钟的日期跳回2023.09.15。
林深瘫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才发现苏晴的左耳后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暗红色红斑,刚才没注意,现在在灯光下看得很清楚,边缘泛着和铜铃纹路一样的光泽。
“这是……”
“镇魂印。”苏晴用纱布裹住流血的手掌,语气淡淡地,“我和你一样,都跟这医院的‘东西’有点缘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值班室的门锁上,“你爸的遗物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今天在太平间看到他的一个笔记本,好像夹着你的照片。”
林深还没来得及说话,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显示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但备注名却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父亲」。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刻在屏幕上:「别信苏晴。714号柜里,是你。」
太平间的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哗啦——”,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里走出来。
林深握紧发烫的铜铃,看着苏晴耳后的红斑,突然觉得,父亲的死,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而那只铜铃,绝不仅仅是个普通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