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哀鸣,像老人的咳嗽。
月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借阅台的积灰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的尘埃突然凝滞。
不是风停了,而是那些尘埃正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往三楼的方向飘。
林深攥着剪刀的手心出冷汗。
掌心的铜铃烫得厉害,铃身内侧的锁灵纹像活过来的虫,在皮肤上游走。
他踮脚走上旋转楼梯,每一步都踩在木质台阶的朽痕上,发出“咯吱”的呻吟。
在空旷的图书馆里荡出回音,惊得墙缝里的蛛网簌簌发抖。
三楼比楼下暗得多,只有走廊尽头的窗透进点月光,照亮半面墙的镜子。
那面镜子嵌在借阅区的尽头,足有一人高,边框是褪漆的暗红木,像口竖着放的棺材。
镜面上蒙着层薄灰,但能清晰地照出林深的影子——只是那影子的嘴角,正微微上扬。
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抬手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是紧绷的皮肤,没有笑意。
可镜子里的“他”还在笑,嘴角越咧越大,直到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泛着青光的牙齿。
像1997年火灾现场照片里,那具被烧变形的骨架的牙床。
“别盯着它看。”林深想起陈默的话,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的目光扫过书架,那些书脊大多泛黄发脆,书名被虫蛀得只剩残字。
唯有最顶层一排书格外新,书脊上用红漆写着“1997”,像是刚摆上去的。
铜铃突然剧烈发烫,烫得他差点脱手。
林深低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镜子里的影子动了。
“他”正踮着脚,往那排“1997”的书伸出手,动作和林深此刻的姿势一模一样,却快了半拍。
“它在引导我。”林深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他想起苏晴的话,“你爸在镜子后面藏了东西”,难道藏在那排书里?
他踩着梯子往上爬时,镜子里的影子突然加快了动作。
林深看见“自己”的手已经抓住了最左边那本书。
书脊上的红漆像活血般往下淌,滴在“他”的手背上,晕开一朵妖异的花。
现实中的书却是凉的,纸页脆得像干树叶。
林深抽出那本书,封面光秃秃的,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面上用铅笔写着一行字
“镜中影,影中镜,真作假时假亦真——6月15日”。
是父亲的字迹。6月15日,他的领养日,也是父亲的“忌日”。
“哗啦——”
书页突然自动往后翻,停在中间一页。
上面贴着半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有三个模糊的人影:
穿蓝布褂的父亲,抱着两个孩子,一个是襁褓中的婴儿,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耳后有颗米粒大的红痣——像极了苏晴。
照片边缘有被撕过的痕迹,缺口处隐约能看到“孤儿院”三个字。
林深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苏晴说的“你爸救出了两个孩子”。
原来另一个是她。可她为什么要隐瞒?日记里没写她的名字,是父亲没记,还是……被人撕掉了?
铜铃的温度突然降了下去,像被冰水浇过。
林深下意识地抬头看镜子——镜中的影子不见了。
不是消失,是“他”从镜子里走了出来,正站在借阅台后面,背对着他。
那身校服和林深的一模一样,连袖口沾着的太平间黑灰都分毫不差。
“找到你了。”
影子转过身的瞬间,林深的喉咙像被堵住了。
那不是烧烂的脸,也不是他自己的脸。
那是张女孩的脸,苍白,消瘦,耳后有颗红痣,嘴角还挂着刚才那抹诡异的笑。
是苏晴的脸。
“你是谁?”林深的声音发颤,剪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刀尖对着影子。
影子没回答,只是抬起手,做出抓握的姿势。
林深的后颈突然一凉,像被冰冷的手指碰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书架上的书在“哗啦啦”地自动翻页。
所有翻开的页面都对着他,像无数只盯着猎物的眼睛。
“它在模仿苏晴。”林深的右眼突然刺痛,视野里的影子周围缠满了黑色的线。
这些线的另一端都钻进镜子深处,而镜子里,此刻正映出太平间714号柜的模样。
柜门敞开着,里面的铜铃在旋转,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镜面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
影子突然笑了,笑声不是苏晴的,也不是林深的,而是无数个童声叠加在一起,尖细,诡异,像1997年那些烧死在楼梯间的孩子在哭。
“七……”
一个童声从影子嘴里漏出来,拖得长长的,和楼梯间的计数鬼一模一样。
林深的左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低头一看,膝盖的青黑色纹路正往大腿爬,皮肤下鼓起一道长长的棱,像有条蛇在里面扭动。
“计数鬼的伤……”他瞬间明白过来,“镜中诡能放大其他诡物留下的印记!”
影子朝他扑过来时,林深猛地将铜铃砸向镜子。
“当”的一声脆响,铃身撞在镜面上,迸出一串火星。
影子的动作顿了顿,身上的黑色线条突然剧烈抖动,像被电流击中的蛛网。
镜子里的714号柜影像开始扭曲,柜里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嗡鸣,和林深手里的铜铃产生共鸣。
那些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镜面的裂痕往外渗,滴在地上的水洼里。
慢慢浮起一个模糊的人形——是714号柜里那个烧烂的“林深”。
两个诡物,一个在镜外,一个在镜内,正形成夹击之势。
“爸藏的东西不止这个。”林深突然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
“镜中影,影中镜”难道镜子后面还有空间?
他扑到镜子前,指尖在边框上摸索,果然摸到一块松动的木板。
板后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大小刚好能容一人钻进。
影子的笑声越来越近,林深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焦糊味。
他回头看了一眼,镜中的烧烂“林深”已经爬出水洼。
青黑色的手正抓住镜面边缘,而影子的脸在苏晴和林深之间不断切换,嘴角的笑越来越大,像要把脸撕开。
林深钻进洞口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镜子碎裂的巨响。
他在黑暗中蜷缩身体,感觉自己在往下滑,四周是冰冷的砖石。
耳边有无数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石壁——和太平间714号柜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不知滑了多久,他重重摔在一堆软物上。
刺鼻的霉味钻进鼻腔,他摸了摸身下,是堆旧书,书脊上同样印着“1997”。
头顶的洞口传来影子的笑声,还有玻璃碎渣掉落的“叮叮”声。
林深摸索着站起来,铜铃在口袋里微微发烫,像在指引方向。
他顺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触到一块凸起的金属——是个老式开关。
“啪。”
昏黄的灯泡亮起,照亮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这是个藏在镜子后面的密室,四壁堆满旧书,正中央摆着个铁盒,盒盖上刻着和铜铃一样的锁灵纹。
林深走过去,发现铁盒没锁。
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出来。
里面没有别的,只有半枚铜铃,和他手里的那枚刚好能拼合成完整的一只。
两枚铜铃相触的刹那,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
林深的右眼剧痛难忍,视野里炸开无数画面:
1997年的火海,父亲抱着两个孩子冲出孤儿院,镇魂会的黑袍人举着铜铃冷笑,苏晴耳后的红痣在火中亮得像颗火星……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父亲把拼合的铜铃塞进铁盒,对着镜头外的人说:“当他找到这枚铜铃,就该知道‘本体’是谁了——小心苏晴,她的红斑不是火引,是……”
画面突然中断,像被硬生生掐断的录音。
林深捂着右眼蹲下身,掌心的两枚铜铃还在发烫,拼合处的锁灵纹连成完整的圆圈,里面刻着两个字:
「双生」
密室的墙壁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碎渣簌簌掉落。
林深抬头,看见镜子碎片组成的洞口里,伸进来一只青黑色的手,指甲缝里渗出黑色的黏液——是714号柜里的诡物。
而洞口边缘,映出影子的半张脸,这次是林深自己的脸,嘴角挂着那抹熟悉的笑。
“找到你了,祭品。”影子的声音和林深的一模一样,却带着不属于他的冰冷。
林深抓起拼合的铜铃,转身往密室深处跑。
他不知道“双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父亲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但他突然明白,图书馆的镜子不是藏身处,而是另一个陷阱。
父亲藏在这里的,根本不是希望,是更深的诅咒。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镜子碎片的反光里,两个“自己”正一前一后地追来,像在催促他,回到1997年那场永远烧不完的火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