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纵横

作者:山清水秀GZ 更新时间:2025/11/29 18:29:54 字数:1602

民国五年的冬天,湘潭城郊的湘绮楼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

八十三岁的王闿运披着厚重的狐裘,坐在书案前。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他却依然觉得寒冷——不是风雪带来的寒意,而是这个时代让他感到的刺骨冰凉。

“先生,袁世凯死了。”弟子杨度推门而入,带来这个消息时神情复杂。

王闿运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团乌黑。

“项城...终于也走了么。”他轻声说道,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这盘棋,终究是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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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同治年间的长沙城。

“闿运兄,曾公已至长沙,正在巡抚衙门召见士子,你还不快去?”友人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见王闿运还在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的古琴。

“涤生要见我,自然会等。”王闿运微微一笑,手指拂过琴弦,发出清越的声响。

那时的他,已是名满三湘的才子,却始终不肯循规蹈矩地走科举之路。友人常劝他:“以你的才华,何愁不中进士?”

他总是摇头:“朝廷需要的不是会写八股的书生,而是懂得经世致用的人才。”

终于,他来到了曾国藩的面前。

“久闻王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刚刚平定太平天国的曾国藩,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王闿运长揖不拜:“听闻曾公欲整顿吏治,振兴文教,闿运特来献策。”

“请讲。”

“当今天下,外有列强环伺,内有民困未苏。曾公手握重兵,位极人臣,何不...”

他突然停住,目光如炬地看向曾国藩。

“何不什么?”曾国藩微微前倾。

“何不顺应天命,取而代之?”

话音未落,厅堂内已是死一般的寂静。曾国藩身后的侍卫手按刀柄,只待一声令下。

然而曾国藩却笑了:“王先生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狂放不羁。”

那日的谈话再无下文,但王闿运的名字,却因此传遍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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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当年真的劝曾文正公...自立为帝?”杨度的声音将王闿运从回忆中唤醒。

“是啊。”王闿运轻笑,“那时我年少气盛,以为能够说动他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

“若是曾公当年听从了...”

“历史不会有如果,皙子。”王闿运摇头,“就像你劝袁世凯称帝,不也是步了我的后尘?”

杨度面露惭愧之色:“学生让老师失望了。”

“不,你让我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王闿运望向窗外,“我们都以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改变天下大势。殊不知,纵横之术终究敌不过时代洪流。”

他想起自己编撰《湘军志》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在成都尊经书院讲学时台下学子们渴求知识的目光,想起在衡山书院与弟子们辩论经义的日日夜夜。

“我这一生,见过洪秀全的金陵梦碎,见过曾国藩的功成名就,见过李鸿章的忍辱负重,如今又见到袁世凯的皇帝梦破灭...他们都在与命运博弈,却都成了时代的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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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杨度已经告退。王闿运独自坐在书案前,铺开宣纸。

他提笔写下“纵横”二字,笔力依然遒劲,却带着一丝往日没有的苍凉。

“鬼谷子传下纵横之术,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戏诸侯于股掌...何等辉煌。”他喃喃自语,“可如今,这世上再也不需要纵横家了。”

他想起年轻时在岳麓山下与友人纵论天下,发誓要像古代的纵横家一样,以智慧和谋略安邦定国。然而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游说过权贵,教导过帝王,却终究没能改变这个国家积贫积弱的命运。

“是我的才能不够吗?还是这纵横之术,本就该随着古典时代一同逝去?”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王闿运缓缓起身,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书稿,封面上写着《春秋笺》——这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

“或许,真正的纵横不在朝堂,不在权谋,而在传承。”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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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当弟子们推开湘绮楼的门时,发现王闿运安详地坐在太师椅上,仿佛刚刚入睡。

书案上摊开着《春秋笺》的手稿,墨迹犹新。而在稿件的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小字:

“纵横五十年,终不敌春秋二字。”

窗外,雪停了,初升的阳光照在湘江冰面上,折射出万点金光。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被称为“最后的纵横家”的老人,终于与自己的理想和解。他所追寻的那个能够施展纵横之术的黄金时代,或许从未存在过;但他留下的思想与文字,却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继续影响着无数寻求救国之路的中国人。

而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就这样静静地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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