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心只敢私下承认的,往往是他最真实的部分。”
我在医院里醒来。
白色的天花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那种特有的医院的寂静。我试图坐起来,但浑身都在疼,特别是肩膀和脖子的位置,火辣辣的痛。
“醒了?”
妈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哭过的沙哑。我转过头,看到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妈……”我的声音像砂纸一样嘶哑。
“别动,别动。”她轻轻按住我,“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息。”
我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李雨桐,白桦林,然后……那个可怕的生物。
“是谁救了我?”
“是一位交警发现你的,当时你倒在马路边,浑身是血。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送来……”
她没有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警察说可能是野狗袭击。”妈妈继续说道,“但是这伤口……”她看了看我肩膀上的绷带,“看起来不太像。”
野狗?
我想起那双血红的眼睛,那张可怕的狼脸。
那绝对不是野狗。
但我什么也没说。
谁会相信呢?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幻觉。
“爸爸呢?”
“他在处理这个案子。”妈妈叹了口气,“最近这种事件越来越多了。先是医院的护士,现在又是你……他很担心你,但是工作走不开。”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
身体很疲惫,但是大脑却异常清醒。我能听到外面走廊里的每一个脚步声,能闻到从窗户缝隙里飘进来的风的味道。
这很奇怪。
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敏锐的感官。
下午的时候,林诚来看我了。他看起来比我还要糟糕,眼睛里满是自责。
“都是我的错。”他在床边坐下,“我应该去接你回家的。”
“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
“林诚。”我看着他,“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点点头,但我能看出他并不相信。
“学校里大家都在说这件事。”他说,“老师们也很害怕,晚自习要停上一阵子了。”
我们聊了一会儿,但我很难集中注意力。我的感官变得越来越敏锐,能听到走廊里的每一个对话,能闻到每一种气味。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不是普通的发烧,而是那种让人感觉快要燃烧起来的高温。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大汗淋漓。护士给我用了退烧药,但没有任何效果。
夜已经很深了。
妈妈早已经回家休息,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走廊里偶尔传来护士的脚步声,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寂静的。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了。
一声低沉的嚎叫。
起初,我以为是风声,或者是远处传来的狗叫。但当我竖起耳朵仔细听时,那声音再次响起——长长的,凄厉的,似是在呼唤着什么。
那绝不是狗的叫声。
我挣扎着起身,走到窗前。
病房在三楼,窗外是医院的花园,白天时绿树成荫,现在却笼罩在黑暗之中。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只有微弱的街灯在远处闪烁。
嚎叫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奇怪的兴奋。
那声音在我的血液中激起了什么东西,让我浑身颤抖。
然后,我看到了它。
在花园边缘的阴影中,有一双眼睛在发光。
金色的,野兽般的眼睛。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我。
即使隔着三层楼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凝视,仿佛它能看透我的灵魂。
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那双眼睛里有种熟悉的东西,某种让我感到既恐惧又向往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层散开,月光洒在花园里。
但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黑暗和我剧烈跳动的心脏。
我重新躺回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直在我脑海中闪烁,还有那声嚎叫在我耳边回响。
最可怕的是梦境。
在梦里,我变成了一头野兽。
四肢着地在森林里奔跑,追逐着某种猎物。
月光洒在我的毛发上,风在我的耳边呼啸。
我能闻到空气中血液的味道,能听到远处某个生物的心跳声。
那种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自由。
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力量,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饥渴。
醒来时,我的枕头被汗水浸湿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窗外天已经亮了,但是昨晚的梦境如此清晰,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我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洒在我脸上,但我并没有感到温暖。相反,有种奇怪的不适感,让我想要逃回阴暗的角落里。
这是什么感觉?
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发现我的眼睛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瞳孔更大了一些,而且在某个角度下,似乎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光线的问题,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一切都在昨晚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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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开始注意到身体的变化。
首先是听觉。
我能听到楼下邻居的窃窃私语,能听到墙壁里水管的水流声,甚至能听到远处街道上汽车引擎的微妙差别。
在课堂上,我能清楚地听到坐在后排同学咀嚼口香糖的声音,那种黏腻的咀嚼声让我感到烦躁不安。
然后是嗅觉。
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味道,不是香水或洗发水的味道,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情绪的味道,健康状况的味道,甚至是内心状态的味道。
林诚身上总是有种温和的甜味,带着一丝紧张的酸味。而李雨桐……她的味道很复杂,有种危险的麝香味,还有某种我无法形容也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最令我困扰的是食欲的变化。
我开始对以前喜欢的食物感到厌恶,特别是甜食和米饭。
相反,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望肉类,尤其是生肉。每次经过学校食堂,闻到那些煮熟的肉香,我都会感到一种奇怪的失望,仿佛它们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林诚在午休时问我,“而且你好像瘦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确实,这几天我的食欲不振,体重下降了不少。
但奇怪的是,我的体力却似乎增强了,上楼梯不会气喘,跑步也比以前轻松。
“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我说。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大哥,我刚出院啊。没事,我感觉过段时间就好了。”
我不能告诉他真正困扰我的是什么。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那些奇怪的梦。
梦里我在森林中狩猎,追逐着各种猎物。那种感觉太真实了,醒来时我的手指甲里还能感觉到血肉的触感。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期待那些梦境,期待在梦中体验那种原始的快感。
“苏晚。”
我抬起头,看到李雨桐站在我面前。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们没有再单独说过话,但我总能感觉到她在观察我。
现在看着她,我能闻到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息,那让我感到既恐惧又兴奋。
“能陪我去一趟图书馆吗?”她问道,“我想找几本书。”
林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苏晚还要复习......”
“我陪你去。”我打断了林诚的话。
李雨桐满意地笑了笑。
去图书馆的路上,李雨桐一直很安静。直到我们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她才开口说话。
“你感受到了吧?”她轻声说道,“身体的变化。”
我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
“什么变化?”
“别装了,苏晚。”她转过身面对我,眼中有种似曾相识的光芒,“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你已经开始觉醒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晚在树林里,你被标记了。”她凑近了一些,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到,“很快,在下个满月夜,你就会完全觉醒。”
我想要后退,但是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她的气息包围着我,让我感到眩晕。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应该害怕,明明应该逃跑,但我却被深深地吸引着。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绝对不是人类的眼睛。
就是这双眼睛!那天夜里在医院窗外注视着我的眼睛!
“你是......”
“狼人。”她说出了这个词,“就像你很快就会成为的那样。”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不可能,那些都是神话传说......”
“传说?”她笑了,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暖,“你觉得你最近的梦境是什么?你觉得你为什么对生肉有渴望?为什么感官变得如此敏锐?”
我张开嘴想要反驳,但是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为什么?”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适合。”她伸出手,轻抚着我的脸颊,“你身上有种特质,一种黑暗的特质。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愤怒,感受到了压抑,感受到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这些都是成为我们的必要条件。”
她的触碰让我浑身一震。她的手很凉,但接触的地方却像被电击了一样。
我应该推开她,应该逃跑,但我却沉溺在这种触碰中。
“……我不想成为怪物。”
“怪物?你觉得我们是怪物吗?”
她的表情变冷了,手也从我脸上移开了,失去她的触碰让我感到一阵失落。
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想起那晚看到的恐怖景象。
“你们……你们杀人。”
“我们狩猎。”她纠正道,“这是天性,是本能。人类也狩猎,只是他们猎杀的对象不同。他们猎杀梦想,猎杀希望,猎杀彼此的心。我们只是更诚实一些。”
“这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她的声音变得尖锐,“你看看这个学校,看看这些学生。他们每天都在互相伤害,用言语,用眼神,用比较。你觉得这比我们做的更仁慈吗?”
我想要反驳,但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她说得对。
我想起那些无视我的同学,想起那些看不上我的老师,想起这个看不到希望的世界。
“而且,”她继续说道,“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标记已经完成,改变已经开始。你可以选择拥抱它,或者抗拒它,但你无法阻止它。”
她重新靠近我,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
“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会在痛苦中死去。”她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你的身体会排斥这种改变,器官会衰竭,最后在极度的痛苦中死亡。”
我感觉世界在我面前崩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选择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因为我很孤独。”
这个回答让我意外。我看着她完美的脸庞,想象不出她会孤独。
“你不明白一个人承担这个秘密是什么感觉。”她的声音里有种脆弱,“看着周围这些愚蠢的人类,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融入他们。我需要一个同类,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她的眼中有种深深的孤独,那种孤独我太熟悉了。
她需要我。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狂跳。
李雨桐需要我。
李雨桐选择了我。
李雨桐认为我是特别的。
“……为什么不找别人?”
“因为大多数人无法承受这种改变。他们的心太脆弱,会在第一次变身时就疯掉。但你不同,苏晚。你有足够的黑暗来容纳这种力量。”
她再次伸出手,这次我没有退缩,她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脸颊。
我想要否认,但是内心深处,我知道她说得对。
我确实有黑暗的一面,那些在深夜里对世界的愤怒,那些对不公的仇恨,那些被压抑的欲望。
“下个满月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三天后。”
只有三天。
“我能做什么准备吗?”
“放松。接受它。”她的手还在抚摸着我的脸,“第一次变身会很痛苦,但之后就会好很多。记住,不要抗拒,让本能引导你。”
“变身后……我还是我吗?”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
“那就要看你的定义了。你的记忆还在,你的意识还在,但你的本能会变得更强烈。你会成为更真实的自己。”
“更真实的自己?”
“呃……就是没有道德束缚的自己、没有社会规范约束的自己。”她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会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渴望的就是这种自由。”
我们在图书馆里坐了很久,她告诉我一些关于狼人的基本知识。
变身的时机,狩猎的技巧,如何隐藏身份。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讨论天气,但内容却让我毛骨悚然。
“最重要的是,”她最后说道,“永远不要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他们不会理解,只会恐惧。而恐惧会让他们做出极端的事情。”
“那你身边的人呢?你的家人,朋友?”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她笑了笑,“我很擅长表演。”
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三天后,我就会变成和她一样的怪物。
不,不是怪物,是狼人。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荒谬的梦,但身体的变化如此明显,她说的每一件事都与我的体验相符。
“苏晚!”
我回过头,看到林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怎么走这么快?”他说,“我刚才在图书馆找了你半天。”
“雨桐说她要找的书没找到,我们就先出来了。”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
“苏晚,”他拉住我的胳膊,表情很严肃,“我觉得你最近很奇怪。而且那个李雨桐……我总觉得她有问题。”
“什么问题?你凭什么要这样子说她?”
不知为何,我有些生气。我的语气比预期的要尖锐得多,这让林诚明显愣了一下。
“……因为我担心你。”他认真地看着我,“最近你变化太大了,我怕……我怕你会出事。”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没事,我会小心的。”我说。
“晚晚,”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朋友。
林诚还在这里,用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关心着我。
但我即将成为的东西会让我们永远无法再像现在这样相处。
我感觉鼻尖一酸。
我想要告诉他真相,想要向他求助。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帮到我,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能。
“谢谢你。”我尽可能平静地说。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傻瓜,咱俩之间还需要说谢谢吗?”他温柔地笑了笑。
我们一起走了一段路,他一直在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抱怨着即将到来的考试。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也很沉重。
我感觉他手心的温度,突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三天后,我将不再是人类。
而最可怕的是,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我竟然在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