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着慵懒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却又异常清亮的声音,骤然刺破了走廊里凝固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声音像投入粘稠沥青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足以搅动潭底淤泥的混乱暗流。我和地上那个惊恐万状的女生——佐仓凛,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同时循声望去。
走廊另一端,逆着窗外斜射进来、将尘埃都染成浓稠暖金色的夕阳光芒,一个高挑的身影闲适地倚靠在斑驳的墙皮上。
深蓝色制服外套敞着,双手随意插在裤袋里,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家花园晒太阳。
及肩的深棕色发丝在光晕里流淌着蜜糖般的光泽,发尾卷着自然的弧度。
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挂着一种对世间万物都兴致缺缺、却又带着点玩味探究的神情。
然而,那双微微上挑、形状姣好的丹凤眼,却锐利得像手术刀,冰冷地、一寸寸地刮过地上的狼藉——散落的笔记本、滚远的卡通杯盖、泼洒的墨水、那滩刺目如干涸血迹的暗红色粉末……最后,如同锁定目标的探针,精准地钉在我那只僵在半空、尴尬得无处安放的手上。
是九条茜。理科班那个常年霸占年级前三、智商高得让老师都挠头的怪物,同时也是……传闻中性格乖张、特立独行、没人敢轻易靠近的“异类”。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栋废弃的旧楼里?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脑海。
九条茜的目光在那滩刺目的暗红粉末、佐仓凛实验服上醒目的污迹,以及她脸上那深入骨髓、几乎实质化的惊恐上停留了两秒。
随即,她嘴角那抹慵懒的弧度,如同投入催化剂的化学反应,加深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以及……毫不掩饰的、如同观察培养皿中微生物应激反应的兴味。
“哦?氧化铁?”她挑了挑精心修过的眉毛,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碾过走廊里残留的恐惧,“看来我们勤奋的‘深夜研究员’,今天……提前打卡上班了?”“深夜研究员”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冰冷的戏谑。
她的话音如同指令,瞬间激活了停滞的空气。九条茜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深棕色的发梢在斜射的光束中微微晃动。
她的步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傲慢的韵律,仿佛眼前这出狼狈的默剧,不过是她实验记录本上预期中稍显混乱的一页。而她,是那个随时可以翻页或批注的观察者。
她在几步之外站定,身姿挺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冰冷、精准、不带丝毫感情地落在跌坐于地、抖如筛糠的佐仓凛身上。
“佐仓。”九条茜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清晰平稳,却像无形的鞭子抽在空气里,发出脆响。
此刻的佐仓凛,头发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那副标志性的厚重黑框眼镜狼狈地躺在红粉旁。
脸上交织着无法褪去的惊恐与深入骨髓的慌乱。
宽大的白色实验服下摆和袖口,沾染着大片刺眼的红褐色粉末,斑驳得像被胡乱涂抹的失败方程式。
她蜷缩着,像一只被硬生生剥去所有甲壳、暴露在空气中的软体动物,脆弱得下一秒就要化掉。
九条茜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那只依然僵在半空、凝固在“试图帮助”与“被彻底拒绝”之间的手——一个完美的尴尬标本。
她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如同投入新的催化剂,加深了。纯粹的、观察实验现象般的兴趣,仿佛在欣赏烧瓶中因试剂滴入而产生的剧烈变色与气泡翻滚。
“深夜研究员?”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机械手猛地攥紧,呼吸随之一窒。
传闻中那个在旧理科楼深夜游荡、无声无息、令人脊背发凉的“白衣幽灵”形象,瞬间在我脑海中与眼前这个因为打翻一瓶氧化铁就仿佛天塌地陷、惊恐到失语的女生轰然重叠!
这巨大到荒诞的反差,像一记重锤砸在太阳穴上,砸得我眼前发懵,无数个问号在脑浆里疯狂乱窜。
九条茜根本没理会我的愕然。
她的目光如同高倍显微镜下最冰冷的物镜,精准聚焦在佐仓身上。
“喂,佐仓,”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如同次声波般的穿透力,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坨砸在寂静的地板上,让佐仓瑟缩的肩膀触电般猛地一弹,“你的‘铁锈’,”她刻意用了这个更生活化、也更刺耳的词汇,冰冷的字眼刮擦着耳膜,“弄脏别人的衣服了。”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冰冷的镊子,夹起佐仓的每一个狼狈细节,“还有,”线条优美的下巴轻轻一扬,动作优雅得像是指挥棒轻点,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慢,“眼镜不要了?还是说,打算用那些粉末给自己染个新镜片?”最后这句,带着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调侃,精准地刺向佐仓凛最不堪的境地。
“佐仓”这个名字如同解开了无形的束缚咒。
地上的女生浑身剧烈地一抖,浅色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如同受惊过度、心脏停跳边缘的小动物。
巨大的恐慌中终于挤出一丝本能的求生欲。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以一种近乎扑食的狼狈姿态,猛地扑向掉落在红褐色粉末旁边的黑框眼镜。
那急切的动作,仿佛那不是眼镜,而是隔绝外界恐怖视线的最后堡垒,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她甚至顾不上镜片上沾染的污迹,只是胡乱地、用尽全身力气在自己的实验服袖口(相对干净处)上蹭了两下,就手忙脚乱地、几乎是捅一般地将眼镜架回鼻梁上。
厚如瓶底的镜片暂时为她构筑了一道脆弱的光学屏障,但她的视线却依旧死死地黏着在脚下那片狼藉上,仿佛那里刻着她所有的罪状。双手紧紧攥着实验服的下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灰般的惨白,单薄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蹂躏的枯叶,无法抑制地、持续地颤抖着。
“我…我…对不…起…”她试图再次挤出道歉,声音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又像风中残烛那摇曳欲熄的微弱火苗,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
“行了,”九条茜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动作像在拂去空气中恼人的飞絮,又像在掐灭一个无趣的实验苗头,“道歉是稀释愧疚的溶剂,反复添加只会让溶液变得浑浊无用。
一次就够了。”她轻巧地将矛头转向我,那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如同最精密的激光瞄准器,带着审视稀有样本般的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探究欲,“倒是你,夏树悠太同学?隔壁D班的,对吧。怎么,圣樱学园崭新宽敞的教学楼走廊,已经容不下你散步的雅兴了。
非要跑到这栋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过期试剂味道的旧楼里来…”她故意顿了顿,嘴角噙着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寻宝’?”“寻宝”二字被她咬得又轻又重,带着明显的嘲讽,“还这么‘巧’地,与我们这位…嗯…‘废寝忘食’沉迷实验的佐仓同学,上演了一场物理层面的‘亲密接触’?”
那“巧”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在我的神经上。
压力如同无形的液压机,轰然从四面八方向我挤压过来。
这位理科班的顶级掠食者,不仅记忆力超群,观察力更是毒辣得如同解剖刀,仿佛能透过皮囊直视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我难道能说,我是被自家那个热血上头的部长大人,以“唯一的男生”之名,强行派来执行一项名为“归还校徽”实则堪比“勇闯冰封王座”的任务,结果在半路被卷入另一个“怪谈”事故现场的吗。
这种理由,听起来简直比“白衣幽灵”本身还要荒诞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