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刚好路过,”我努力让声音像经过严格校准的pH试纸一样平稳无波,同时弯下腰,刻意避开她那仿佛能进行X光透视的目光,去捡地上散落的、写满天书般公式的硬皮笔记本,还有那个滚到墙角、印着傻气猫咪的保温杯。旧楼地板的灰尘沾上指尖。
“想去趟旧馆的图书室查点资料,这边…人少,安静。”我试图在脸上挤出一个“纯属意外”的无害微笑,但脸颊肌肉僵硬得像被福尔马林浸泡过,动弹不得。
“真没想到会撞到人。”后半句干巴巴地坠在地上,砸不出半点回响。
“哦?路过?”九条茜拖长了尾音,像在舌尖反复品尝一个可疑的实验数据点,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她的视线如同最灵敏的红外传感器,精准地扫描过我白色裤脚上那块刺眼的红褐色污渍——氧化铁粉末如同干涸的血迹,顽固地嵌入纤维纹理。
随即,那目光如同发现了新线索的探针,精准地落在我刚才匆忙间塞回口袋、却因弯腰动作无可避免地露出一小截银色锐利边缘的校徽上。
她的眼神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示波器捕捉到一个异常的、超出阈值的脉冲尖峰——她认出来了。
那独特的、代表着某个特殊权限的款式,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然而,她并未当场点破。只是嘴角那抹原本就幽深的玩味笑意,如同被滴入了新的催化剂,瞬间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如同深海中未知生物发出的、冰冷诱捕的幽光。
“那你的运气还真是…颇具‘研究价值’呢。”她语带双关,目光如同解剖刀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旧楼这边,像佐仓这样‘实验热情’高涨到不分昼夜的同学,可是稀有样本。恭喜你,一次‘采集’成功。”
“采集”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仿佛我成了她实验记录本上的一个新项目。
地上蜷缩的佐仓,在听到“热情”、“稀有样本”、“采集”这些冰冷的词汇时,身体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强酸溅到,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呜咽。
她把头更深地埋进膝盖,恨不得启动分子层面的分解程序原地消失,彻底融入这肮脏的地板。
空气中,氧化铁粉末的金属腥气、旧楼陈腐的尘埃味、福尔马林的冰冷防腐剂气息,与浓得化不开的尴尬和佐仓身上散发的、实质般的恐惧彻底混合,发酵成一种令人窒息、仿佛置身于废弃标本室最深处的诡异氛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绝望。
“这些粉末…”我试图打破这令人几近崩溃的凝滞,把收拾好的几本厚如砖头的笔记本递向佐仓的方向,动作尽量放轻。
然而,佐仓的反应如同被强电流击中!
整个人猛地向后弹缩,双手神经质地交叉护在胸前,浅褐色的瞳孔里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和警惕,仿佛我递过去的不是她视若珍宝的实验笔记,而是点燃了引信的烈性炸药包。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尴尬得指尖发麻。
只能讪讪地把东西轻轻放在她身边一块相对干净的水磨石地面上,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操作移液枪的新手。
“氧化铁的话,应该…没什么毒性?需要我帮忙清理掉吗?或者…拿点水来?”我的提议带着一丝徒劳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善意,在这冰冷的氛围中迅速冻结。
“不——要——!!!”
佐仓的尖叫声骤然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如同玻璃器皿在超低温下猝然崩裂,尖锐、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
叫声未落,她自己也被这失控的反应彻底吓懵,猛地用沾满红褐色粉末的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甲几乎嵌进苍白的脸颊皮肤。
那双蒙着厚重水雾的浅褐色眼睛惊恐万状地瞪着我,瞳孔里盈满了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决堤的泪水。
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着,如同置于强震台上的脆弱晶体标本,随时可能散架。
“我…我自己来!我…我有中和剂!有…有清洁工具!在…在3号实验室!”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被手掌捂住,显得闷闷的,却更添凄惶无助。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双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钙质,软得像煮过的面条,蹬了好几下才勉强撑起身体,动作狼狈、扭曲,像一只刚被剥皮、在解剖台上徒劳挣扎的青蛙。
九条茜全程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如同在记录实验失败数据的纯粹兴味,没有丝毫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在评估这场“意外反应”的剧烈程度、能量释放和最终产物的性质。
她是一个完美的、冷酷的记录者。
“好了,佐仓,”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实验导师下达指令般的、不容置疑的慵懒,“既然你坚持要独立完成‘善后处理’流程,”她刻意强调了“独立”二字,目光意有所指地、轻飘飘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如同在实验报告上标注了一个醒目的“变量夏树悠太介入”,带着评估后的剔除意味,“那就立刻、马上,去取你的‘专业工具’。”“专业”二字被她咬得充满讽刺。“别在这里继续制造…嗯…‘非标准化实验事故现场’了。”她环视了一下狼藉的走廊,声音冰冷,“影响不好。”
“非标准化实验事故现场”这精准又充满嘲讽的定性,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们此刻处境的荒诞本质,将其归类为一场需要被隔离和处理的实验错误。
佐仓如蒙大赦,不,更像是接到了特赦令的死囚,抓住了一线渺茫的生机。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敢再看我们一眼,仿佛我们是散发着致命伽马射线的污染源。
她抱起那个空瘪歪斜、如同她此刻状态的纸箱,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朝着走廊深处唯一亮着惨白灯光的那间实验室狂奔而去!
沾满红褐色污迹的白大褂下摆在昏暗的光线中剧烈摆动、翻飞,如同一个仓皇逃窜、试图摆脱顶级猎食者追捕的负伤小兽,每一步都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身影迅速被走廊拐角浓重的阴影吞噬。
瞬间,这条弥漫着粉尘、化学气味和无形恐惧的昏暗走廊,只剩下我和九条茜两个人。
夕阳将我们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如同两条择人而噬的、沉默的暗影巨蟒,在布满污迹的地面上无声地角力。佐仓残留的惊恐气息,如同无形的、带有衰变期的放射性粒子,依旧在空气中不安地飘荡,刺激着神经。
九条茜这才缓缓地、完全地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