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我作茧自缚…”
少女那小小的身形蜷缩在粗粝的石墙边，像墙角滋生的苔藓，静默无声却扎眼分明。
破旧的米黄麻布长裙裹着她的身体，几根纤弱的系带早已断裂开来，裙摆皱巴巴地纠缠在她身上，又顺着她单薄的膝盖滑下去了一截，露出苍白皮肤上细细的、新新旧旧交杂重叠的红痕。
她的脚踝被沉沉锁在镣铐之间，铁环深深嵌进皮肉里，微微鼓起，压出了两道无情的暗紫边界——仿佛命运亲自打上的残忍印章。
放眼望去，她所处的世界狭小得令人窒息…
粗粝的暗色石墙紧密包围在四周，苔藓以暗绿、湿滑的姿态铺陈蔓延，在墙根下、阴暗处肆意增生，更靠近水痕处甚至还粘着些不知名的菌丝，悄然生长着，为这活棺椁增添了死亡般的装饰。
从高处那狭窄栅窗吝啬地投下几缕微弱光线，灰尘在那昏昧的光柱里狂乱地翻舞，光斑被地上的腐水蚀染得扭曲不清，仅能怯弱地照亮墙壁上蔓延的霉斑与凝结的水滴。
牢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沉重的铁条被猛地抽开——
一线昏黄摇曳的火把光线，粗暴地斜劈进这浓稠黏滞的黑暗里，瞬间刺痛了少女的双眼。
她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屈起的臂弯，动作牵扯着脚镣上的粗链一阵稀里哗啦乱响。
“喝！”
一个含混而粗鲁的声音轰然砸落，带着外面走廊里的阴冷空气和一股汗臭与劣质皮革混合的酸腐味。
几乎没有预兆，一个沉重的、粗糙的陶罐“砰”地一声砸在她蜷缩的腿边。那不是放，不是递，是实实在在的、带着羞辱意味的丢。罐子擦过冰冷石板的地面，歪倒下来，没有碎，但盖子被震开，滚到一边。
里面浑浊的、根本看不出颜色的液体泼溅而出…
泥点子一样的水滴，瞬间打湿了她膝头本就单薄破旧的麻布裙摆，留下深褐色的湿痕。更多的水，粘稠地流淌在地面上，蜿蜒爬过堆积的陈年污垢和苔藓……
浓烈的异味瞬间弥漫开来——这并非饮用水，而是不知哪位倒霉囚犯的血，它无时向外散发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陈腐发馊的气息，比地牢固有的腐臭还要令人作呕，似乎混杂着泥土、铁锈，甚至某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更污秽之处的痕迹。
是的，她不是人类，而是半人半吸血鬼的魔种。
光柱中悬浮的尘埃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而疯狂翻涌。少女的身体因那冰冷的刺激本能地剧烈抖了一下，缠在她脚踝上的铁镣也随之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她抬起头。
火光勾勒出门口一个高大、模糊的轮廓，铁甲映着跳动的火光，一闪即逝，将守卫的脸庞融进更深的阴影里，只留下粗野线条的剪影。
没有片刻的犹豫，甚至没有看那守卫模糊的脸。干裂的唇瓣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那刺鼻的馊味与铁锈味几乎令人窒息，但对一个长时间处于干渴中的吸血鬼来说，血，就是生命之源。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
双手被铁链束缚着活动范围，她只能笨拙地用手指尽力去够那个倾倒的陶罐。
冰冷的陶器，粗糙的表面磨砺着少女的指尖，她只得用力将罐身扳正，里面浑浊的液体剧烈晃动，又泼洒出少许，弄脏了她的手腕。
顾不上溅湿的衣袖和湿冷污秽的裙摆。
她俯下身，用被勒得发红的双手，颤抖着捧起陶罐的边缘，干裂的嘴唇急切地凑近罐口，贪婪地吞咽着…
那味道刺鼻、苦涩，裹挟着泥土和铁锈的腥气，流经喉咙时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反胃…
但她没有选择，强迫着自己压制住呕吐的欲望，甚至来不及品味那令人作呕的滋味，只求那冰凉湿润的液体能稍稍缓解喉咙深处的火焰。
冰凉的血液从嘴角溢出，蜿蜒流下下颌，滴落在破旧的裙子上，混着先前溅上的泥点，留下更大片的深色污渍。
小液滴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领深处，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激得她小小的肩胛骨在薄薄的布料下微微耸动着。
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动，守卫似乎发出了一声低沉又模糊的嗤笑，很快便被厚重的关门声和重新滑回的巨大铁栓响无情截断。
“砰——！”
黑暗再次如沉重的帷幕轰然合拢，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声响。
狭小的空间又只剩下地牢的寂静，还有那无处不在、缠绕于鼻端的霉腐与新的、更加浓烈的馊臭味。几秒钟前那粗暴闯入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残片。
少女仍然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背对着沉重的铁门。
陶罐被她死死抱在胸前，冰冷的粗糙表面紧贴着她的锁骨，里面还剩下一点浑浊的液体，倒映着来自头顶高窗那一点点微弱、飘渺的光——那光也是冷的，照不进深潭。
“原来所谓的恐惧，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的脸庞低垂着，嘴角轻微颤动。
那仿佛在月光里浸泡过的粉银色长发，在这潮湿的地牢里是唯一奢侈又残酷的光泽。
发丝此刻纠缠不清，散落在粗粝的石地和污浊的草垫上，其中的几缕粘在她汗湿的颈侧和额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引得颈边发丝轻微起伏，在绝对的昏暗中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微弱流动，这残破的美，在此处格外惊心动魄。
微光吝啬地勾勒出她的轮廓。
那张脸是这绝对污秽之地诞生的异数——精致如精琢的雪白瓷器，却被命运的刻刀留下了深重的痕迹：
脸上沾着扎眼的污痕、几道干涸的泥印，一道刚结痂不久的细长血痕突兀地爬过她的颧骨。但这些破坏性的印记，反而更衬出其余部分惊人的细腻与苍白，皮肤薄得能窥见下方蜿蜒的淡蓝血管，仿佛稍重的呼吸都能令其碎裂。
那双眼睛是这片灰暗中焚烧的柴火。红色，纯粹而诡谲的红，如同两粒在无尽黑夜里兀自凝固的熔岩滴。瞳孔微微放大，浸染在一种疲惫的惊惶里，湿漉漉地蒙着一层洗不净的薄雾，将这触目惊心的红调出一种近乎悲恸的、玻璃般易碎的反光。
长长的睫羽也是近乎透明的银白色，因恐惧或寒冷而抑制不住地细细抖颤，在眼下投出虚幻的阴影，不时扫过下眼睑那片令人揪心的青灰。
嘴唇原本该是丰润柔美的形状，此刻却惨白干燥，干裂处绽开细微的纹路，有几处渗着凝成暗红的血丝。
她下意识地抿着，试图用一点可怜的湿意去润泽那撕裂的疼痛。
光线移动了一下。
几粒浮尘撞入她的红瞳深处，在那非人的色泽里激起一丝涟漪。她没有眨眼，只是在眼眸中那最不为人察的角落，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闪烁了一下，锐利而冰冷，像藏在花瓣下的尖刺，惊鸿一瞬便沉入幽暗的水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