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轰!
沉重的牢门被彻底拉开,粗暴地撞在潮湿的石墙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那灼热的火把光芒不再是捅破黑暗的利刃,而是如同倾泻的熔岩瀑布,狂暴地涌入狭小的囚室。
光焰扭曲着空气,将角落里的尘埃瞬间点燃成无数狂乱的金星,将墙壁上湿滑的苔藓、狰狞的霉斑以及地面污浊的泥水混合物照得纤毫毕露——每一处污秽都在强光下赤裸裸地宣告此地的绝望。
两名卫兵的身影,被夸张地投射在布满污渍的石墙上,像是两座冰冷的钢铁魔像。最前方那个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侍卫长,面孔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罩在铁盔的阴影下,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不耐烦的凶煞。他手里没有拿卷轴,只有一截缠绕了几圈、代表强制执行命令的粗糙皮鞭。
他身后的年轻卫兵则下意识地稍微侧开了脸,仿佛想避开这囚室里浓郁得几乎实质化的馊臭气息,眼神空洞地瞥向角落,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快速扫过墙边那个蜷缩的、粉银色头发的身影。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来自谢特。
“露娜·贝勒米?” 侍卫长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仿佛只是念诵一个罪无可赦的死囚代号。他手中的皮鞭不轻不重地抽打在自己厚重的铁皮护胫上,发出啪啪的脆响,如同行刑前敲打的丧钟。“奉……”
就是现在!
侍卫长宣告命运的开场白刚吐出几个音节,谢特便像一根被骤然压紧到极限的弹簧——又或者说是被死亡阴影踩到尾巴的野兽——猛地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力量。
“我有东西要献上!救命的东西!” 嘶哑尖锐的喊叫刺破了沉闷的空气,甚至压过了皮鞭抽打和火把燃烧的声音。
他的身体因为这不顾一切的爆发而剧痛,脚镣发出刺耳欲绝的刮擦咆哮,沉重的铁链被猛地拖拽绷直,在污浊的地面上犁开一道痕迹。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举动,让整个场面为之一顿。
侍卫长后面的年轻卫兵惊得身体一颤,猛地将头扭了回来,愕然地看向那个突然间不再沉默、显得异常癫狂的囚犯。侍卫长那双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眼睛,也骤然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寒芒,像是被激怒的孤狼锁定目标。
“闭嘴!贱人!” 侍卫长暴怒地咆哮,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已经被踩进泥里的前贵族,竟然还妄想挣扎。手中皮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作势就要狠狠抽下。这一鞭凝聚了武者的力量,若是抽实,足以让一个健康的普通壮汉皮开肉绽!
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炸响,仿佛死神的叹息。
就在鞭影即将笼罩下来,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劲风抽打在脸上的瞬间,谢特猛地将那只紧攥着的、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高高扬起!
如同献祭,如同绝望的最后投掷!
手心里,三只小小的玻璃瓶,在熊熊跳动的火把光焰下,如同抓住了地狱深处的星光,骤然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瑰丽华彩。
纯粹、浓郁、仿佛凝结了万物复苏之力的翠绿光辉,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生命气息,刹那间自瓶内汹涌而出!这光芒压过了火焰的橘黄,将周围潮湿污浊的空气甚至都短暂地驱离净化了一瞬,光晕温柔地勾勒出瓶身流动的清澈液体轮廓,也照亮了他那只沾满污秽、伤痕累累的手,形成一种惊心动魄、近乎亵渎神明的奇异反差。
时间的流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翠光强行凝滞了一瞬。
啪!
鞭影在距离谢特扬起的手臂不过寸许的位置,硬生生地僵住、停住!那凌厉凶悍的气势被这诡异的翠绿奇物骤然打断。
侍卫长那双刚刚还充满暴戾的瞳孔,在铁盔之下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不是恐惧,而是震惊,是猛兽在扑击猎物时遭遇超出认知的事物而产生的本能惊疑。
“什么东西?” 他低吼着质问,声音里那股无情的冰冷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警惕和审视。火把的光在他漆黑的铁甲上跳跃,但此刻完全无法抗衡那三瓶药剂所散发的、压倒性的、充满秩序的绿芒。
他身后的年轻卫兵更是完全懵了,嘴巴微张,眼神在那三瓶不可思议的、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奇异小瓶和侍卫长紧握的皮鞭之间来回挪动,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成了!对方被镇住了!
谢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抓住这千钧一发的喘息间隙,强忍着因剧痛和恐惧带来的强烈眩晕感,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最关键的信息碎片,声音破碎却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敌人最不可触碰的软肋:
“药!能救命的药!” 他剧烈喘息着,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如同亡命徒的赌注,“它能让失去的眼睛再长出来!能让腐烂的伤口重新愈合!能……能治好……”
最关键的名字到了嘴边,他猛地一噎,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那个名字是现在最大的禁忌!是导致他落入此等地狱的直接导火索!是一个能瞬间点燃这些粗蛮守卫最后理智的爆燃点!
但这同样也是唯一的生路!
“……那位……被伤害的……王室血脉!” 他用尽了所有的智慧与勇气,将那个呼之欲出的尊贵名讳,替换成了这个隐晦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代称。
最后的四个字,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水。
“王室血脉”
轰!
侍卫长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铁甲片因这剧烈的震动而发出喀啦的、仿佛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他那双如鹰隼般在头盔阴影下死死盯住谢特的眼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那里面不仅仅是震惊和警惕,更涌上了一层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惊骇?!
王室!血脉!
在这片封闭、肮脏、只关押最底层囚徒的死牢角落,这个被家族彻底抛弃、等待着死亡的囚徒,嘴里竟然吐出了这四个字。
这不再是普通的挣扎,这背后隐含的危险信息,足以将他们也一同拖下深渊…
侍卫长的右手,那原本攥着皮鞭、甚至准备随时扼死眼前胡言乱语囚犯的手,猛地一松,皮鞭掉落,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但他的左手却如同闪电般,以远超之前握鞭的恐怖力量和速度,瞬间探出。
目标不再是伤人,而是夺取!
他那只戴着生铁护手、布满粗糙刻痕的硕大手掌,带着一股腥风,如同捕食的巨蟒,直取谢特手腕上那三瓶闪烁着诱人又危险绿芒的药剂。他身后年轻卫兵的动作慢了半拍,但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短剑,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和麻烦本能的厌恶与戾气,剑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寒光,指向谢特的咽喉,意图压制其反抗。
冰冷的钢铁触感瞬间贴上了谢特颈侧细腻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寒意和本能的死亡恐惧。但他所有的感官和意志都集中在了那三瓶药剂上——它们是他唯一的稻草!
“等等!别!” 谢特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颈侧的冰冷而扭曲变形,身体却爆发出惊人的反抗力量,拼命想缩回手臂。
噗!
冰冷粗糙的护指狠狠擦过他的手腕,指甲甚至刮破了他脆弱的皮肤,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钻心的疼痛传来。
呲啦——!
那是卫兵为了压制他反抗而进一步加力的刀刃,轻易划开了他本就破烂不堪的麻布领口,在颈侧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血珠瞬间渗出。
但这些伤害和那夺命药剂的完好比起来,都显得微不足道。
就在谢特绝望地以为瓶子会被野蛮夺走、甚至捏碎的瞬间——
侍卫长那只冰冷、沾着铁锈与油污的巨手,以一个与之前粗暴动作截然相反的、堪称小心翼翼的姿态,稳稳地抓住了三支药剂纤细的玻璃瓶颈。
翠绿的柔光,映照在侍卫长那只粗壮、指关节粗大、甚至能看到几处刀疤和污垢的手上,形成一种荒诞绝伦的景象。那纯粹的生命光辉与暴力的掌控,形成了尖锐的对立。
时间,再次被这诡异的气氛凝结。
狭窄的地牢囚室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粘稠。
火把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扭曲的光影在四壁的苔藓和霉斑上疯狂跳跃。侍卫长如铁塔般矗立,高大身影几乎堵死了狭窄的门框,冰冷沉重的铁甲包裹着他魁梧的身躯,将原本就不宽敞的囚室压迫得更加令人窒息。他的头盔低垂着,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下面孔,只留下两道从幽暗头盔缝隙中投射出的、锐利如刀的视线,死死钉在他紧紧攥在掌心里的东西。
——三根脆弱、纤细、散发着不可思议翠绿光芒的玻璃瓶。
年轻卫兵同样屏住呼吸,手中的短剑还压在那粉银色头发纤细颈侧刚刚划开的小口子上,几滴鲜红的血珠顺着冰冷的刃口缓慢地淌下来,在昏黄的火焰与惨绿的药光交织下,红得惊心动魄。他眼神里的戾气被茫然取代,视线在长官捏着奇怪瓶子的手和那个瘫在墙角、浑身污秽狼藉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囚犯之间来回犹疑。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在肋骨上。
谢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火辣辣的灼痛和颈侧刀锋触感的冰凉。身体的疼痛在绝望的强弩之末后如同退潮般翻涌上来——铁箍深陷的手腕和脚踝,被拖拽时磨破的膝盖,还有脖颈上那个细小的、刺痛的新伤口——都在疯狂提醒他这具身体的脆弱和处境的危险。但他所有的意念都如磁石般牢牢吸附在侍卫长那只铁钳般的大手上。
那三只玻璃瓶,在黝黑、布满战斗刻痕的铁护手中微微晃动,瓶内翠绿的流光像是被困在琥珀中的生灵,绝望而徒劳地闪耀着。
“能治……让失去的眼睛再长出来……”
囚犯那嘶哑、尖利、带着死亡威胁下爆发的癫狂嘶吼声,依旧在他脑海中尖啸,如同魔音灌耳。
“王室……血脉……”
这四个字,俨然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侍卫长的心脏之上。让他刚刚因夺取药剂而稍微冷静下来的大脑再次被强烈的焦灼和恐惧席卷…
开什么天大的玩笑?!一个即将被处死的贱人,一个导致尊贵的公主殿下双目被毁的万恶之源,手心里竟然握着这种……这种……散发着如此纯粹生命气息的奇物?还口口声声说它能治好那双已经被判定为永久失明的王室之眼?!
荒谬!难以置信!简直就是地狱传来的呓语!
然而……
那光!那种纯粹到了极点、带着绝对“秩序”感的绿芒,却仿佛拥有驱散一切腐朽的能量,绝非魔法药剂寻常的荧光可比。侍卫长也曾在教堂远远感受过高级神官施展治愈神术时的光辉,但那种圣光……似乎与眼前的绿光,在本质上截然不同!这玩意儿……邪门得让他这个双手沾血的粗人,在攥住的瞬间都感到了一丝……战栗?
可如果……这个疯子说的……哪怕只有千分之一是真的呢?
一丝冰冷的寒气顺着侍卫长的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
他是底层军官,但绝非蠢货。贝勒米这个贱人,她的罪名是什么?亲手使用强效腐蚀魔药将公主的眼睛……而她现在手握宣称能再生眼睛的药剂……这是最直接的赎罪?还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
献药?这药谁敢接?!谁敢让这种东西靠近公主殿下?!万一……万一这瓶子里的东西本身就是更致命的陷阱呢?一个已经被放弃的罪囚,临死前想要攀扯着更多人陪葬?毕竟,在绝望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可若……万一……这东西是真的呢?
这个如同魔鬼呢喃的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侍卫长几乎要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颤栗。
如果这药剂真能治好公主殿下的眼睛,那就是泼天的功劳!是从绝望的深渊中挽救王室血脉的光辉功绩!任何一个经手将药物安全呈递上去的人,都将平步青云,恩宠如海潮般倾泻而下!这甚至会成为整个王国感恩节上歌颂的传奇!
反之,若这药有问题,那么任何经手之人,都将是同谋!是谋害王室血脉的帮凶!别说他和手下这个小兵,就是他全家老小,甚至整个监狱系统的相关官员,都会被震怒的国王碾碎成渣!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那绿色的光芒,在他粗大的指缝间流淌,此刻却不再像希望,更像是焚尽一切的炼狱之火。
它温暖?它只是冰冷刺骨!它的生命气息,此刻闻起来更像是最致命的毒药!
这个烫手山芋!不,这根本就是个点燃了引信的末日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