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瘫在长凳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嘴角偷偷翘着。虫叶兴许是到了气头上,将脸凑的很近,恼怒的看着她,却没有注意到这动作的不雅致。
少女的脸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绯红,看上去足够可口。看不出年龄的女子索性将头偏过,依旧装死,意识逐渐飘远。
“你们两个……”
飘忽的声音似乎很无语。
第一幕结束了。限于场地条件,本质是电影。幕布暂时暗了下来,唯有角落的盒子还在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旋律。
然而,幕布并未亮起新的光影。舞台两侧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几个身影。有男有女有老人,唯独没有小孩。
他们穿着异常杂糅的戏服,将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华服碎片强行缝合在一起,透着一股过分的华丽感。他们脸上覆着嵌进眼窝的面具,嘴角咧到耳根,空洞,毫无喜悦。
二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发现了异样。
没有报幕,没有开场白。为首的那个面具人,用一种如同砂纸摩擦玻璃般、刻意扭曲过的嘶哑声音,开始了吟诵:
“命运啊,你这顽劣的孩童。
提线于你指间,悲欢留于唇舌。
你赐予我们自我,却吝啬灯的暖,夜的黑。
你为何如此偏爱于纯洁的少女?
令那白发的魔女冻结一切虚伪,
令那黑发的仪器成就伟大载体……
令那预言成就了您的子民,宿命!
我们不甘,我们悲叹,而你嗤笑着一一
令那极南的极致绝望降临世间,
我们虔诚的期盼,伟大的神国永存!”
伴着他的吟诵,另外几个面具人动了。他们的动作僵硬,不协调,关节仿佛生锈的齿轮,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迈步都带着滞涩。
他们扮演的角色模糊不清——一个在徒劳地挖掘着无形的墙壁,一个跪倒在地,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无声地张大着嘴,如同溺水的鱼。最后一个,则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鞠躬,姿态悲哀而虔诚。
没有布景,没有道具,只有那僵硬的肢体、扭曲的动作,和面具上不变的诡异笑容。
台下的气氛瞬间变了。细细碎碎的私语声。
尤其有趣的是,那恐吓过虫叶的男男女女,此时脸上的恐惧最是深厚,想强行憋出笑容,以此证明自己的余裕。其滑稽表情,倒是与台上的那几位面具人有些相似。
虫叶脸色苍白。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她害怕的不是台上具体的事物,而是那句反复回荡着的台词:
白发的魔女冻结一切之虚伪。
为首面具人空洞的眼神扫过观众席,那视线中毫无人性的冰冷审视。仿佛台下的他们,也不过是另一场更大戏剧中,待选的“演员”。
“那老东西还活着吗。”
灵儿的声音响起,一幅重会老友的姿态,略微驱散了少女心中的烦躁。
不过,那飘忽的声音又疑惑着,继续说道:“她的艺术原先不曾过界,我到底睡了多久……”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沉寂下去。
虫叶被她赋予了特殊的法术,眼睛泛着金光,能够透过那外表的包装,略微窥见真实。
虫叶看到,这些人的身体里被植入了怪异的齿轮,一举一动皆非自身所愿,表情无比痛苦,以至于近乎麻木。她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
她想站起来,呼唤灵儿的帮助,为这些悲哀的人做些什么,哪怕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预警令她想要呕吐,哪怕,谁都不管,带着玲离开这里……
“虫叶。”
玲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胡思乱想,带着平日不曾有的温柔,那声音很是熟悉。以前,她被孤立,委屈的哭着跑回家,玲就会用这样的声音抚慰她,让她在轻微的啜泣中安心睡去。
“你长大了呢。”
她那缀着星辰的瞳孔中映出少女泛着金光的眼睛。那色彩很淡,但代表着超凡。
玲理解了,少女已经不再是如她一般的凡人,她有了自己的奇遇。作为长辈,作为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如今的至亲至人,该做的只有理解,而非过问……即便少女心中的珍贵的善良不再。
“……”
“交给我吧。”玲转头看着那深受苦痛折磨之人,“凡人也非一无是处,对么?”
“……玲,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完完整整的回来。”少女的眼眶许久未有过的湿润了,声音渐渐断断续续的,“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
“约定?”
“约定。”
灵儿暗叹,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能力直面那故人的残党,只能任由着这苦情戏码出演。那白发少女的哭相,就连她看了都有些不忍。
“哈罗德,艾格尼斯,艾登。”玲转身,再不回头看少女一眼,直视眼前,冷漠开口。
“明白。”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巨汉沉闷开口。
“村长大人真是可靠呢,连我这双腿残疾的可怜人都要利用。”推着轮椅的阴柔青年人,话音带着讽刺的说道。
“这是为了村庄的荣耀,艾登。即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夏花将会指引我的道路,引领我通向神的国土。”
“自说自话的邪教老女人真烦。村长,我相信你的指挥。
……
一切越发的远了。
少女走了许久,不知前方,不知目的,鲜少运动的脚底血肉模糊。
直知那天色暗淡,冷漠低垂,她也想不起,昨日的梦。
脑海里,所有人的死状循环上演。她痛恨起自私又愚昧,只是听着几串所谓预言,就来到此处的人们。他们给这村子带来的破坏,从未如此直观的展现,要将她的一切剥夺。
她又埋怨起自己,连一点恐惧都克服不了,私自逃跑了,一点不管别人的死活。
她又埋怨起这星空,永远无情的注视着大地,为何没有些许怜悯,如此伟大,却默许着一切悲剧的发生。
许久,许久。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但就要在她一步踏空,将要从河边坠下之时……
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形娇小的少女出现了。
那眼中充斥着怜惜。虫叶很讨厌这目光,它让自己觉得真正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于是,她伸出手,脑海中恶毒的想象勾勒,却丝毫没有反映到现实。
“幽灵……”
“你的状态很不对劲。仍有所有人都存活的可能性,你完全没必要泄愤于他人。”
“……”
虫叶没有理会那飘忽的声音,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想象着,紧握着胸前的冰冷项链,直至渗出血迹。
“你疯了?没有我,你与凡人有什么区别……”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确实从少女的手中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火苗,不值一提,却真实存在。
“这不可能……”
飘忽的声音陷入了深深的不可置信。琉璃低着头,捏着手指,完全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她也看到了那微弱的火苗,抿了抿嘴。
“我从尤南那里得知,你很喜欢一位叫秋绘的已故大魔导师。我在信中提到的书会,其中有绝大部分都是她的残稿。”
“……魔法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不用你虚情假意的可怜,不要再来烦我。”
那声音嘶哑,完全听不出少女曾经清脆的声线,琉璃听了,神色不变,眼底的怜惜更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