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视角)
主人夜月夫人那略显不耐,又隐含深意的命令——“带她熟悉周围”——让贝拉的头低的更厉害了。
她甚至不敢直视那位美好如花的白发少女,虫叶小姐。仅是余光中瞥见那抹纯粹的银白,那莹润生辉的肌肤,便仿佛有细密的刺扎在贝拉心上。那是她无法想象、更不敢企及的光彩,像降临在洋馆中的精灵,处处都散发着令人自惭形秽的美好。
“请、请跟我来,虫叶小姐。”贝拉的声音细弱,努力维持着刻板的平稳,仿佛这样才能承担起“命令”的重量。她侧身引路,步态拘谨得近乎僵硬,淡绿色的发丝始终遮住她大半苍白的脸颊。
先是书库。
沉重的橡木门呻吟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旧纸的独特气味。高耸的书架沉默矗立,蒙着厚厚的尘。
贝拉小心翼翼地指认着,声音几乎淹没在空旷的寂静里:“这、这里是家族的书库……典籍……魔法笔记……都,都在这里……”她不敢解释太多。她能感觉到虫叶小姐好奇的目光扫过那片神秘与厚重,但贝拉只是埋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黑白女仆裙的裙边。
而后是魔法试验场。
穿过一道布满古老藤蔓的长廊,一处荒废的庭院展现出来。这里曾经是家族家族子辈练习魔法的专属场所,如今只余些许石柱、焦黑的魔法阵印记,及奇异的符文粉末。角落里,一些沉寂的炼金装置直立,黯淡的光幽幽闪烁。
“这里……以前很热闹。”贝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退缩,“请小心,地面,可能不平。”她走得如履薄冰,不敢多言魔法之事,仿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卑微的她没有触及的资格。
然而,少女的话响起了,却并非命令或询问。“这些符号好特别,感觉……有种被包裹的温暖?”贝拉浑身微震,她第一次发现虫叶小姐并非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也如她的头发那般干净。她小心翼翼,控制住呼吸的频率,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回答了某个符文的作用。
“虫、虫叶小姐。您知道的,符文也可以用在、法阵和魔偶上。这是加固魔法,附着了符文‘宫月家族眼中的春’……有了控温的作、作用。”
“原来如此。贝拉小姐真是博学。”
虫叶小姐如是说着,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预想中的轻视或好奇,只有一种……平静的理解?这发现让贝拉的心脏感受到的长久寒冷,仿佛被温水抚过,悄然融化了一角。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虫叶小姐的注视与话语,能包容她所有的笨拙和不安?
最后到了花田。
夕阳西斜,将洋馆北面大片的白色花田染成一片浓烈而温柔的绯红与橙黄。晚风拂过,带起一阵甜香的气味。这里是贝拉少有的,能用来排解压力的地方。
“看,虫叶小姐,”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多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属于她自己的温度,尽管依旧怯生生的。“这片……夜莺兰……快开了……时间越晚,香气越浓……”黄昏柔和的光线似乎也柔化了她的脸庞,不再那么紧绷。
一路行来,虫叶小姐的普通问话,如“这里的月亮也向南方那道林子一样圆吗?”“你也喜欢这种香味?我们真像~”“你会修剪花枝吗?真了不起!”不是质问,没有施舍,只是寻常的,对待另一个同等之人的交流……不,还要在那之上。自然而然流露的善意和体贴,在贝拉看来,简直像是在温柔的对待自己的家人。
贝拉自然是有问必答,偶尔甚至被少女天真的话逗的泛出笑意,二人之间的氛围很是融洽。
原来,并非所有人都需要她仰望。原来,真的有人愿意平视和关心她这个卑微的女仆。贝拉笑了,很浅很浅。
她轻轻抬起了头。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恰好为虫叶小姐勾上一道金边。她微微偏着头看向自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逐渐亮起的星辰。然后,虫叶小姐,那个在贝拉眼中自信、纯洁,如宝石般的少女,脸上忽然飞起一点不易察觉的薄红。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太自然的偏开视线,看向摇曳的花丛,指尖悄悄捻起一片花瓣,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有点不稳的声线,试探着开口道:
“喂……我说啊,你……要不要当我的第一个朋友?”那语气带着点强装的傲气,却又根本掩饰不住深处的小心翼翼。
一瞬间,贝拉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温热而巨大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令她感到头晕,眼眶酸胀得厉害。朋友?第一个朋友?对她说出这个词的,是这样耀眼的虫叶小姐?
那份一直被压抑、深埋心底的卑微、渴望,还有受宠若惊的剧烈冲击,冲破了她的心防。温热的泪水毫无阻碍地夺眶而出,沿着她苍白的脸颊直直滚落。她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泪水模糊了眼前虫叶小姐骤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脸庞。
“怎、怎么哭了啊,不愿意就算了嘛!我就随口说说,那个……”虫叶显然没料到这种反应,有些慌乱地想要解释,想取个手帕出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那东西的习惯。
“不……不是的……”贝拉终于哽咽出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想要表达清楚,“是、是因为高兴……虫叶小姐……谢……谢谢你……”巨大的欢喜让她几乎站不稳,胸口起伏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这份被尊重,被美好之物承认的欣喜,足够让她铭记一生。
每一次回想过往,只要想到“朋友”这两个字,想到虫叶小姐当时的样子,一股抑制不住的暖意就从心底弥漫开,让她在黑暗中也能偷偷弯起嘴角。原来,被珍视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天幕彻底被夜幕笼罩。那花田渐渐染上了些荧光,如贝拉所说的那般,真的很香。隐约有些让人迷糊。
一个年长的女仆忽然出现在花田小径尽头,姿态刻板地传递了虫叶小姐该休息的消息。
“那么,虫叶小姐,我的第一个朋友,晚安……”贝拉深深鞠躬,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话语间的温顺不同于以往。虫叶好几次回头,纤细背影消失在长廊深处。
贝拉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晚风中似乎还残留着白发少女的气息,和她应允下那份珍贵友谊时的温度。刚才发生的一切,美好得那么不真实。
那份巨大的喜悦还充盈在胸间,让他想像蝴蝶那般在这广阔的花田间飞舞。她深呼吸许久,努力维持着女仆的仪态,缓缓转身,准备悄然离去。
就在回眸的刹那。她瞥见了主楼高处那面落地的猩红长窗。磨砂窗帘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撩开了。窗后,她的主人,这座古老洋馆的真正的主人,那位白日里言语刻薄,女王般的贵妇人——夜月夫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在那片昏暗模糊的光影里,那被夜色晕染的侧脸上,没有平常的审视、端详,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温柔。
她的嘴角甚至清晰地向上牵起着一个弧度,勾勒出一个陌生的、堪称柔和的微笑。
母亲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