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你身上的迷雾，我看不清楚，更不知其根源。你尽可以相信你的妹妹，将一切希望寄托于她。”尤南的目光落在虫叶脸上，语气如常般平静，“又或者，接受这颗魔眼，彻底舍弃安逸，去博取那一线微茫的生机。”他略作停顿，“只是，植入的过程…将会是常人难以承受之痛，即便是我，亦无法等闲视之。”
虫叶凝视着眼前的人影，思绪却纷乱地落在他处。她屏住呼吸，试图压下喉间的哽咽，眼底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层薄薄水光。
“果然，一切都是别人的操纵？我若是不接受，一生都只能在虚假中度过，就连玲的死……我的存在，村里的一切，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分明如此平凡，为何？”
苦涩。
少女心中的强烈情感，尤南多少能理解一些，正因如此，他尊重且体谅对方的心情，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开口。
“我不明白。”他的声音低沉，“世间任何人不会明白。唯有……”他缓缓抬起手指，指向图书馆高远的穹顶。
虫叶随之抬头，那层水光终是滑落，濡湿了这具临时躯壳的凌乱黑发。她的视线仿佛穿透石壁，第一次真正投向那浩渺不可知之处。
一片沉寂笼罩着高大的书架。
片刻，虫叶放下手，脸上已挂回那副近乎没心没肺的笑容，真挚而明亮。
“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了。至于疼？”她努力让语气轻松，“尤南先生，我不骗你，十三岁那年从山坡滚下，骨头碎了大半，我可是一滴泪都没掉。还有……”
尤南静静的听着，看着她，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嘴角竟微微的扬起。
“你终将伟大。此前我对你平凡的评断，确实过于偏颇了。”
虫叶摇摇头：“不用这么夸张的安慰我啦……虫绵，她的身世，不，她的身份，可以告诉我吗？”
“这村子里只有三人，我看不真切。便是你们东拼西凑的一家。”尤南直言不讳。
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留情面……她心里暗叹，深深吸了口气：“我准备好了。”
“躺下。”尤南指尖一动，背后符文微闪，一张纯白的床榻无声地出现在空地上。
“尤南先生平时就是睡这的嘛，倒是整洁，原来如此……”但很快的，她反应过来，欲言又止。
“别误会，这是新的。”尤南了然，平静开口。
新的？也就是说有好多张床……好羡慕。
“？”虫叶还没完全理解，下一刻——尤南背后符文再闪，手中已多了一柄细薄至极的小刀和一块素白毛巾。
“？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啦。”
“你说的。”
“等等……啊啊，眼睛……血……”
“毕竟是异物。它会根植于你的灵魂，眼下只是这躯壳的痛楚。”尤南声线冷硬依旧，动作却精准如机械。床沿悄无声息地探出几条柔韧却坚固的布带，将虫叶的四肢牢牢固定。从她渐次变得空洞的眼眶中溢出的鲜血与其他液体，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悬浮起来，一滴不剩地落入书桌上那个墨水瓶中。“用承载过你意识的血肉为引，书写相关的推算才能更加精确。”
但少女已经完全没有了听他解释的心情，此时的她安全感尽失，莫名其妙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神，甚至要比那痛楚更加令她深刻。
那动作精准、稳定，也极端缓慢。虫叶好不容易从一波剧痛中挣出间隙喘息，颤抖着挤出声音：“也……也不过如……此……呼……”
“不要、好疼、好疼好疼……”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好痛好痛好痛”
“………………”
……
已是黄昏。
那夕阳何等伟大，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将纯粹洒落，为这片被诡异诅咒的大地涂上一层迷离的色彩。纯粹的金黄吞噬着万物，催生倦意，宣告着辛劳的终结，引来了死寂的夜。
虫叶面无血色，如同一道惨白的影子，在从尤南长袍领口延伸出的布带支撑下，踉跄着挪出房门。尤南紧随其后，面容依旧冷寂。
尤南轻抚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略有些遗憾的说道：“毕竟不是本体，效果不及预料，甚至要将你这临时的肉体都摧毁。”
被治疗魔法疗愈了两个小时的少女已经无力做出无语表情了：“真的很痛。”
“的确。但我不会给予你安慰，这是你的选择。”
“……莫名一肚子火。”
“姐姐————”
从图书馆附近甜品店里钻出来的，那黑发的少女很快锁定了虫叶一人，露出很是喜悦的表情，远远的招着手……瞬移了过来。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
“啊，虫绵……”她很是头疼，试图转移话题：“你看你看，蒙眼布，真酷吧。”
“……你想死？”
这话自然不是对着虫叶说的，而是将全部的怨念集在那酷似少年的身影上。
尤南本在用怀念的眼神看着远方，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收回目光，淡然补充：“不要取下它。等你回归本体，仪式才算最终完成。”
“……喂喂，尤南先生……”虫叶只觉得头更疼了，“别故意火上浇油啊……”
“？”尤南微微侧首，蓝眸清澈依旧，仿佛全然不解其意。
下一瞬，他眼中仅有的淡漠瞬间被寒意覆盖。
虫绵缓缓抬起双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流露出一种冰冷的圣洁。她身后空间震荡，无数玄奥符文的辉光明灭，闪烁。毁灭的气息与神圣的威压在她掌心汇聚，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彼此催生。
她的身后，无数符文的光芒闪过，毁灭的气息与神圣的意味同时在他手间凝聚。
原本辉煌的暮色被陡然升起的阴云吞噬，仅残留几缕如血般的绯红。
一旁路人疑惑的抬起头，丝毫不明白天色为何变化的如此之快。
天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