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温还未散尽，陈楫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最先涌入鼻腔的是一股潮湿的腥气，就像暴雨后未干的青苔混杂着青铜锈味。
陈楫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一般，仿佛被无形的铁链所束缚。他勉强拖着手臂去寻找胸前的齿轮，却发现那枚挚友留下的半片青铜齿轮早已没了踪影，只剩下皮肤上一道发烫的红痕，形状扭曲成一个“？”。
陈楫环顾四周，目光顺着石板望去，远处是一圈高耸的石墙，象牙白的墙面斑驳破旧，布满青苔和风化的刻痕，隐约勾勒出古希腊大剧场的轮廓。看台上空无一人，却有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错觉。头顶一道白光如探照灯般悬挂高空，不带有一丝温度，照得他脖子发麻。
“楫哥，你没事吧 —— ” 秦秸的声音在回荡在空旷的剧场里，带着熟悉的阳光腔调，却掩不住一丝颤抖。他缩着脖子往陈楫身边靠，手里还攥着一根棒棒糖，糖纸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
“我刚才……好像从自己身体里被拽出来了……”秦秸揉着后脑勺，挤出一个笑，“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别出声。”陈楫皱眉打断，低声警告。
回廊深处猛地传来 “咔嗒” 一声轻响，像是金属落地。
“谁？”陈楫猛地转头，右手下意识摸向身后 —— 那里本该背着的断弦的吉他，此刻却是空荡荡的。阴影里钻出个微胖的身影，粗框眼镜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慌什么，是我。” 赵明野从黑暗中探出身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是什么破地方，不像是给人待的……林砚呢？刚才还跟在后面……”
话音未落，赵明野身后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林砚从阴影里走了出来，黑色帆布包被压得有些变形，左手腕的机械表滴答作响，指针比陈楫的电子表快了三分钟。
“滋 —— 滋 —— ”陈楫的耳旁传来噪音，刺耳地使四人同时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这种异样的声音，像金属碰撞的声响，却不是从远处传来，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回荡。
“你是谁？”
“你知道你是谁吗？”
“你为什么认为你知道？”
声音一句比一句尖锐，像针刺进太阳穴般。陈楫咬紧牙关，试图回忆，却发现脑子里空得可怕——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生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父母，甚至是“陈楫”这个名字的意义。
“他们好像在问我们问题。”一个冷静却陌生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四人循声望去，苏微站在一根断裂的石柱后，浅灰色风衣褪成黑白，像是老照片里的剪影。她指尖轻按太阳穴，眼神深邃，像在捕捉某种低频的波动。
“你怎么也……”赵明野惊讶地看着苏微。
“等等……我觉得这像是某种投影空间。”林砚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怀疑我们被卷进了——”
话音刚落，地板开始剧烈震颤，远处石墙表面开始浮现出金光，几行字迹缓缓浮现，笔画扭曲，像活物般蠕动：
“欢迎进入我 —— 苏格拉底领域。”
“本领域遵循产婆术规则：真理不可灌输，只能从对话中‘分娩’。”
“每位进入者均被剥夺对自我的认知，唯有通过提问者方可寻回本源。”
“你在骗我吧……”秦秸干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牌子上的绳子。没人接话，空气仿佛被冻结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赵明野突然笑了一声，试图打破沉默：“搞不好是什么真人秀节目，藏着摄像头呢……”
地面震颤了一下，中央的石板隆起，一张粗糙的石椅缓缓升起。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着斗篷的人影，面容模糊，只露出一张嘴，嘴角僵硬，俨然是一尊古希腊雕像。人影并未动嘴，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而无情：
“第一轮被提问者：陈楫。”
突然被叫到名字，陈楫心头一紧。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吞了沙子。
“你知道你所知道的吗？”
“我……”他张口，声音却卡在嗓子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试着抓住任何脑海中闪过的记忆——天台上的吉他声、挚友的笑脸、那句“活着像道错题”——却像水永远抓不住那样，全部从指缝溜走。
“回答者表现出犹疑。”斗篷人影的声音毫无起伏，“犹豫即不知。若无追问，将视为拒绝回答。”
四周突然响起机关被触发的声音，无数的铁链向陈楫袭来。陈楫还未反应过来，铁链已经死死缠绕住了陈楫的胸口。铁链不断勒紧，令人胸口发闷。看台的石墙开始缓缓合拢，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像巨兽张开的嘴。
“楫哥！”
“我靠，这作为真人秀尺度也太大了吧！”赵明野大吼道。
林砚和苏微略显冷静，却也被这“飞来横祸”吓了一跳。“大家注意周围。”林砚提醒道。
“不行！”陈楫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仔细回忆每一个片段，争取不放过一丝细节，却仅仅闪过挚友那绝望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咬牙吐出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却坚定，像是硬挤出来的。
白光一顿，石板的震颤骤停，铁链刹那间松开，墙壁的合拢也戛然而止。
“被提问者承认‘无知’。”
“准许发问。”
陈楫喘了口气，抬头直视斗篷人影，眼神亮得像刀锋：“那我问你，你……是谁？”
斗篷人影没有动作，像是无视了陈楫的问题，又像在期待。它的声音变得缥缈，如同从深渊传来：
“我是你所设想的真理。”
“但你真的知道，‘真理’是什么吗？”
话音未落，它的身形开始模糊，像被风吹散的烟，顷刻间悄然消逝。地面轰然塌陷，五人再次猝不及防地坠入黑暗。失重感再次袭来，陈楫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冰冷的空气。
坠落中，林砚的声音低低响起：“这是苏格拉底的讽刺——承认自己的无知。”
五人的身影被黑暗吞没，陈楫却感到胸口的“？”烙印隐隐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