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那道看不见的界线时,陈楫感觉像是被扔进了一台巨型搅拌机。
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等到旋转停止,苏格拉底领域里那种带着铁锈味的冷已然消失,而是浸透了潮气的、像深秋湖水般的凉沁入心脾。
等到这种眩晕感稍微缓解,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差点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陈楫站起身,才看清眼前的全貌。眼前的景象,已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围。
天空被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左边是清晨的朝霞,金光万丈,鸟语花香的感觉扑面而来;右边却是黄昏的暮色,紫霞满天,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两种完全不同的光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头顶上分庭抗礼,中间还有一道清晰得像刀切过的分界线。
更为诡异的是,这两种光混合在一起照下来,把地面照得斑驳陆离,影子都是扭曲的。
脚下踩的不是泥土,而是像黑曜石一样的材料,摸起来冰凉刺骨,却又光滑得像镜子。四周全是大型建筑,有希腊神庙的柱子,有哥特式教堂的尖塔,还有中式建筑的飞檐,就像是把世界各地的古迹拼凑在一起,诡异又规整。
最离谱的是,这些残骸居然悬浮在半空中,慢悠悠地转着圈,就像失重了一样。
这是一个反物理、反直觉、反常理的三维空间。
整个世界死寂得可怕,连一丝风都没有。
最显眼的莫过于广场中央的 “树”。
那棵树足有十层楼高,树冠向四周展开,像把巨大的伞。光线从右侧洒落,向阳的一侧,枝叶间挂着橙黄色的果实,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背阴的一侧,则结着深紫色的果子。
“这树…… 会结果?” 秦秸也站了起来,踮脚张望,圆脸上的创可贴不知何时掉了,露出块浅褐色的疤痕。
林砚爬了起来,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石柱上的刻字,那些模糊的符号在她触碰时,竟浮现出几个古希腊字母,“‘智慧之树’,荷马史诗里提过类似的意象 —— 结着‘知晓一切’与‘遗忘一切’的果实。”
赵明野掏出那个摔坏的磁场检测仪,屏幕虽暗,边缘却闪着微弱的绿光:“磁场稳定,但能量特征很奇怪 —— 像是无数种不同频率的波混在一起,频率和人脑α波接近。” 他敲了敲检测仪,“简单说,这地方像个‘集体大脑’。”
赵明野将磁场检测仪丢在一旁,看向四周:“这鬼地方要是被牛顿看到,棺材板都按不住。”
林砚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那诡异的天光:“那些悬浮的石头根本不符合重力学,也不符合任何已知的力学原理。这地方……就像是个按了暂停键的哲学概念。”
“嘿,至少风景还不错。”秦秸强撑着露出笑容,指着远处一座像巨型书架的废墟,“如果我们被困在这儿,起码有个好景色看,总比关在小黑屋里强吧?”
他这话说得有点心虚。这种笑容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特别刺眼。
苏微一直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浅灰色风衣被风掀起一角,她的怀表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表盖敞开着,内侧 “逻各斯不是枷锁” 的刻字正微微发亮,与树影交叠成某种诡异的符号。
陈楫没说话,只是慢慢走着,用脚感受地面,用手摸身边的石柱。石柱冰凉光滑,摸起来还有种细腻的粉末感。
他那点模糊的直觉,在这里也彻底哑火了。之前那种冥冥中的指引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和其他人一样,就像是闯进巨人图书馆的蚂蚁,满眼都是看不懂的天书。
“我们得搞清楚三件事。”林砚的声音把大家拉回现实,“第一,这是什么地方?第二,我们怎么进来的?第三,怎么出去?”
“第二个问题还算好答。”赵明野自信满满,“我们穿过光门,然后就被传送到这里了。”
林砚无语地瞥了一眼赵明野:“综合先前苏格拉底的出现,我推测这是一个纯粹由概念构成的世界,是由各种‘逻各斯’组成的世界。”
“同意。”苏微点头,“天上晨光和暮色同时存在……这应该是个‘存在’先于‘时间’的地方。”
“那也就是说,我们进入了异空间?这下‘虫洞理论’可得大翻新了!”赵明野兴奋地搓着双手。
“我觉得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比较好。”秦秸耸耸肩,“在搞明白这些大道理之前,咱们得先保证能活到明天。”
陈楫抬头看向远处,那里有座高耸入云的塔,是这片废墟里唯一还算完整的建筑。塔身像是无数螺旋阶梯组成的,灰白色,直接插进了天空中那道晨昏分界线里。
“去那座塔看看。”他指着塔说道。
“为什么?”林砚问。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陈楫很诚实,“就是觉得,如果这里有答案或者出口,最可能就在比较显眼的地方。”
这种纯靠直觉的判断让林砚有点皱眉,但赵明野倒是赞同:“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优先探索最特殊的目标,这是基本策略。”
于是五人开始朝着那座塔进发。
但这地方比看起来大多了。他们走了好久,周围的景色几乎没变,那座塔就像海市蜃楼一样,永远在前方,距离却不见缩短。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们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但精神上的疲惫却在一点点积累。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空间中不仅仅有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太干净了?”苏微突然停下脚步。
“干净?”秦秸不解。
“对,干净。”苏微扫视着那些残垣断壁,“这些都是废墟,是毁坏的建筑。但你们看,没有瓦砾,没有灰尘,没有植物,没有任何腐朽的痕迹。那些断裂的地方光滑得像切豆腐一样。它们不像是被毁掉的,更像是天生如此,一种永远的‘未完成’状态。”
这话让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凉,一个永远停在“半成品”状态的世界,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陈楫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苏微的话,而是他那根几乎废掉的直觉神经,突然轻微地跳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一个像古罗马斗兽场的环形废墟下面,有个人影。
在这个死寂得像坟墓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人,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五人立刻警觉起来,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那是个穿着灰布长袍的老人,头发和胡须全白了,却梳得异常整齐。他手里拄着根铜制拐杖,与陈楫齿轮上的纹路隐隐呼应。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是浅灰色的,像蒙着层雾,却在看向他们时,精准地捕捉到了每个人的微表情。
“新来的?”老人开口,声音像石板间相互摩擦一样沙哑,却意外地温和,“别紧张,我是守墟人,叫我知更就行。”
“知更?”秦秸小声重复,“像知更鸟那个?”
老人笑了:“差不多,天亮时叫醒人,天黑时守着灯。”他的目光扫过陈楫胸前的半枚齿轮,停顿了半秒,“你们刚从苏格拉底那儿来?”
五人对视一眼,没人说话。陈楫能感觉到齿轮在发烫,像是在确认老人的身份。
“不说话也没关系。”知更拄着拐杖,在石板上敲了敲,“晨昏墟对每个‘叩问者’都很公平 —— 进来了,就有留着的资格。”他指向斗兽场边缘的石门,“过了那道门便是休息的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林砚终于忍不住问,笔记本上已经记了半页的观察笔记。
知更的目光落在她的机械表上:“你戴的表,快了三分钟?”不等林砚回答,他又转向苏微,“小姑娘的怀表,停在 3:17?”
苏微猛地攥紧怀表,指节泛白。
知更却没再追问,只是用拐杖指了指智慧之树:“白天摘橙果,晚上捡紫果。别多吃,会做梦的。”说完,他转身走向那栋半透明建筑,长袍扫过石板,留下串金色的脚印,“对了 ——”他突然回头,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丝微光,“碎片别随便换东西,有些道具,比枷锁还沉。”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建筑后。
广场上只剩下五人,和智慧之树的叶子摩擦声。
“碎片?” 赵明野摸了摸口袋,掏出个菱形的光块 —— 是苏格拉底领域通关时得到的碎片,此刻正泛着柔和的白光,“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口袋里的?”
陈楫也摸出自己身上的碎片,触手温润,里面隐约能看见挚友的笑脸。他突然想起知更的话,将碎片攥紧。
秦秸挠挠头,视线忍不住又瞟向智慧之树的橙果,“他说会做梦,是好梦还是噩梦?”
“不管是什么梦,都可能是陷阱。”林砚合上笔记本,“苏格拉底领域告诉我们,‘看似善意的规则’往往藏着逻辑漏洞。”她看向陈楫,“你觉得他那句‘碎片别随便换’是什么意思?”
陈楫没回答。他走到最近的石柱前,指尖划过那些重新模糊的刻字。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里面藏着 “文典”“行知” 的字样,像被藤蔓刻意遮住了。
“我们得理理思路。”他转身,目光扫过四人,“从齿轮发光到现在,我们经历了什么?”
“被拽进一个古希腊剧场,”秦秸掰着手指,“然后被问‘你是谁’,差点被铁链勒死……”
“被镜像困主,”赵明野补充,“镜像说的都是我们最害怕的事……”
苏微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轻声道:“知更提到‘叩问者’,说明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批人了。”她抬起怀表,表盖内侧的刻字已经不亮了,“他还知道 3:17,这时间……和我祖父日记里的一样。”
五人陷入沉默。广场上的光渐渐变柔,原本刺眼的白光染上橘色,像夕阳的颜色。智慧之树的橙果越发明亮,紫果却沉在阴影里,像是睡着了。
陈楫看向那些紧闭的石门,门上刻着更复杂的符号,隐约能辨认出 “1”“2”“3” 的字样。其中一扇门的门缝里,透出点微弱的灯光,还夹杂着模糊的说话声。
夕阳般的光渐渐暗下去。广场边缘的石柱开始发光,顶端的铁链垂下柔和的光带,将整个广场照得像个灯笼。智慧之树的紫果在黑暗中亮起微光,像散落的星星。
“天黑了。” 秦秸抬头,天空是深邃的蓝,看不见月亮,却有无数光点在闪烁,像被打碎的镜子,“我们…… 今晚睡哪儿?”
林砚指了指知更提到的石门:“要不穿过门去看看?”她顿了顿,看向陈楫,“你觉得知更可信吗?客观而言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门后绝对安全。”
语毕,那石门便发出了阵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