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握杯的手猛地收紧，茶水在杯中晃荡了几下。
她抬眼时，正对上陈立眼底翻涌的暗潮，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着层薄雾的深潭。
“六年前，有个朋友说弄到了一包极其稀少的百年老枞水仙。”
陈立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醒某个沉睡的梦魇，“干茶条索紧结如铁，沸水一冲，满室都是木质香混着兰花香，何等神奇？我爸当时眼睛都亮了，推掉所有应酬连夜赶去。茶，是品到了……”
他面露痛苦，捏着茶杯在掌心转了半圈，杯底的茶渍在木纹桌上晕开深褐色的痕。
“结果在回家的盘山路上，刹车失灵……”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间溢出几声自嘲的笑，“那车直直冲下悬崖，人在ICU躺了十五天，最后还是走了。”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过了许久，韩月轻声问：“有查到什么吗？”
陈立摇摇头：“我爸不让查，只说看好武馆就行了。我一说要查，他就生气地掐住我的手，反复说‘别碰’。”
“所以你听了他的话，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陈立凝视着沉入杯底的茶叶，像在审视某个尘封的秘密：“我向来最听老爸的话，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走之后，家里就只剩下母亲、我、妹妹三个人。我妈爱打麻将，家里的事情基本都落到我头上。”
他仰起头，目光无力地扫过墙上的奖状，“当时我还小，怎么撑得起这么大的武馆？没办法，只好把人都遣散了。还清欠款后，家里也空了，我就把一楼二楼当作商铺租了出去。”
“武馆虽然没了，但我并没有死心。那几年我日夜苦练，一次次突破极限，身上的内伤外伤一直没断过……”
他无意识地揉着手腕，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永远好不了的伤痛。
“有一次我练到走火入魔，浑身经脉像被火燎似的，整整高烧了三天。烧得神志不清时，满脑子都是父亲临终前的眼神……”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直到某天深夜，突然感觉丹田处有团热气在游走，我成了，终于在太极之道上有所小成。”
“从那天以后，再没有人能妨碍我招生授课，武馆终于复活了，我终于继承了父亲的事业。”
虽然说的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陈立眼中却没有半点喜色，他只是深深地饮了一口茶。
韩月眼神凝重地望着陈立，心中对这个汉子更加钦佩了：“你很了不起！”
陈立苦笑：“都是被现实逼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妈不用我管也能活下去，但我妹妹不行。我拼命成长，一半是为了继承父亲的事业，另一半则是为了把妹妹抚养长大。如今她已经念到高二，明年就要上大学了……”
他解锁了手机，给韩月看桌面壁纸：“这是我妹妹陈香，十六岁生日那天拍的。”
照片上，陈立和妹妹脸贴着脸，在生日蛋糕的烛光里笑得很开心，妹妹脸上还挂着泪珠。
韩月想起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璃羽。那次她冒死潜入天族圣地，给璃羽送去生日礼物，璃羽哭的稀里哗啦，却不停说着自己很开心。
陈立指着妹妹手腕上的红绳说：“这是她五岁那年，我在庙会上求的平安符，到现在还戴着。”
韩月定睛观看，发现这兄妹俩长得真像，宛如一对璧人。
“今天没见着你妹妹，在学校呢？”
“是啊，她一整天都泡在学校，下了晚自习就九点了，我每天晚上准时去接她。”
陈立说着摸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个掉漆的奥特曼挂件，“非要我带着，说这玩意儿能当护身符，你信吗？”
韩月差点把茶水喷出来：“你妹妹真有意思，可惜我今天是见不到了。”
“没事儿，有空我带她去经管学院看你。她肯定喜欢你，因为她也喜欢像你这样打扮。”
韩月老脸一红，垂眸不语。自己一个大学生，却穿得跟个高中生似的……都是林雪薇的错。
陈立轻咳两声：“说回正题。我刚才说在太极拳上‘有所小成’，真正的意思是，我突破到了练气境初期。”
他掌心暗暗发力，茶杯里的水突然泛起细密涟漪，“这是内劲初成的表现。韩同学，你应该也能做到吧？”
韩月点点头：“不错，我也达到了练气境初期。”
要知道，练气境主要是强化身体素质，这个阶段并没有外挂技能，也无法控制真气外放，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除非真刀真枪地干一架，否则谁也发现不了对方是隐藏大佬。
也正因如此，这个阶段的修行者为了安全，一般都藏着掖着，随便打听境界可是犯忌讳的事，还会把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这就是修行界的“黑暗森林法则”。
好在陈立和韩月已经建立信任关系，他才敢直接摊牌。
韩月也拿陈立当自己人，压根不用隐藏，直接就大大方方承认了。
陈立很高兴，眼中闪着激动神色：“我就知道！你本来默默无闻，却在昨天一鸣惊人，今天又力挽狂澜救了太极社，这一身本事绝非常人所能企及，一定是最近突破了境界！”
韩月微笑着端起茶杯，细细品着，算是默认了。
陈立仰头灌了一大口茶，感叹道：“咱们习武之人，最难迈过的就是这道‘破境关’。迈不过去，一辈子碌碌无为；迈过去了，从此踏上修行大道，天高任鸟飞。两年前我差点把命搭进去才闯过关，你这次肯定也没少遭罪吧？”
“是啊，我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不过我并非练功走火入魔，而是被人差点打死……”
陈立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杯底与木桌碰撞出闷响：“哪个不长眼的畜牲！居然对一个女孩子下死手！”
韩月放下茶杯，靠着椅背舒了舒腰，她翘起二郎腿，轻笑着缓缓开口。
“前阵子有个女生开生日party，来了个富二代，调戏我女……我一个女性朋友，我给他开了瓢，然后拉着朋友逃出酒楼，那小子像疯狗一样，带着狐朋狗友，追了我三条街……”
韩月叉着手往后仰，朱唇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后来我被他们追上，七八个痞子围着我，木棍、钢管全往身上招呼。我躺在巷子里，看着雨水混着血往排水沟里淌，心里只想着，她逃掉了没有……”
她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那帮傻叉以为把我打废了，结果我在医院睡了七天，丹田意外激活了引气入体……”
她眼睛微眯，俏脸的弧度变得冷硬如削，“我醒来后经脉贯通，真气在体内奔涌不息。现在我一拳能轰碎青砖，你说我该拿什么感谢他们？”
韩月这番话真真假假，说得滴水不漏。她并非存心欺瞒陈立，只是穿越重生这种荒诞不经的事，任谁听了都只会当作疯话。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在真相灼伤他人之前，她宁愿独自背负这秘密。
陈立听得双目圆睁，喉结上下滚动半天才说出话来：“这特么简直是老天爷开眼！不过那群杂碎……”
他突然一拳砸在茶桌上，杯具跳动发出清响，“他们是哪个系的？”
韩月摇了摇头，话音依然充满寒意：“我不清楚，为首的那个富二代不是本校学生。”
“他叫什么名字？”
“孙尧。”
陈立的指节捏得发白，太阳穴突突跳动：“孙尧……这名字我有印象，是个花花公子，家里开地下钱庄的，现在好像叫什么互联网金融。”
他抓起手机快速滑动屏幕，十几秒后，将搜到的聊天记录递到韩月面前，“你看，武术协会里很多人认识他，私下都叫他‘海王’，说他同时吊着十几个对象。”
韩月凑近细看，聊天界面里满是不堪入目的对话。她莫名地有些烦躁，可能是因为她现在是个女生，对这种污言秽语的免疫力大幅度下降。
她指尖划过屏幕，嘴角泛起冷笑：“哼，一丘之貉。”
虽然她骂的是武术协会那些家伙，但陈立也在那个群里，这AOE伤害也溅射到了他。
陈立感觉脸上有点发烫，讪讪地拿回手机：“这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用看了，免得污了眼睛。你放心，我会尽全力调查孙尧的行动轨迹，一有发现就通知你。”
“那就多谢陈学长了。说起来我们还没加过V信……”
两人互相加了V信好友。陈立的头像是他练功时的照片，一身白衣潇洒自如。
顺便一提，韩月的头像是一张乡村风景照，那是原主设置的，她还没有修改。
陈立执起紫砂壶，往两个茶杯里续上热茶。琥珀色茶汤在杯中流转，氤氲的热气里裹着愈发浓烈的苦涩气息，比之前的茶汤还要更深几分。
“韩同学……”他话音未落，便被韩月摆手打断了。
“陈兄，”韩月指尖轻叩茶案，爽朗一笑，“咱们以武结缘，以茶论道，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客气了，我叫你一声陈兄，你直呼我韩月便是。”
陈立慌忙摆手：“不可不可！韩同学的武道修为在我之上，我怎么敢占你便宜……”
“都是武道中人，我都不在意这些虚名，你还那么迂腐干什么？”
“那好吧……不过直呼其名总觉得不妥，我就冒昧叫你一声韩月妹子吧。”
“陈兄请便。”韩月戏谑地眨眨眼，“只要你妹妹不吃飞醋就好。”
“哪能啊！我妹最懂我了。再说你是我尊敬的人，我对你岂敢有非分之想。”
“话说回来，陈兄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陈立沉吟片刻，目光变得凝重：“韩月妹子，那我就直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