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评估与临时协议

作者:1762龙曾在此 更新时间:2025/8/4 17:00:23 字数:8916

血腥味混着尘土和孢子特有的霉腐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断崖下的空气里。苏临站在雷烈几米开外,像一座披着风尘的灰色雕塑。护目镜隔绝了眼神,只留下一个被粗布面罩和尘垢模糊了轮廓的下半张脸。地质锤锤头那点新鲜的血迹,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名字?” 声音透过面罩滤布,沉闷、平稳,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波澜。

雷烈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每一次喘息都扯动着左肩那撕裂般的剧痛,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在满是污垢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强撑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那个救了他、却又散发着生人勿近冰冷气息的身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警惕、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交织着。

“雷…烈。”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剧痛和疲惫,但他握刀的手,指关节依旧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苏临的视线像精准的探针,再次扫过雷烈腰间的染血小腰包,那个扭曲的双螺旋星球标志在暗红中若隐若现。他没有再追问,而是简洁地发出指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丢掉废枪。刀,插在你面前地上。双手,让我看见。然后,原地坐下,别动。”

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指向明确。他没有靠近,保持着绝对的安全距离。信任?那是需要付出高昂代价才能换取的东西,绝不是现在。

雷烈粗重的呼吸滞了一下。这要求近乎屈辱,尤其是在刚刚并肩(或者说,被对方主导)杀退强敌之后。但对方那毫无情绪的指令,配合着刚才那精准到冷酷的杀戮手段,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更重要的是,左肩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让他明白,任何多余的对抗都可能是致命的愚蠢。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像是愤怒,又像是认命。右手一松,那支枪托碎裂、滚烫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碎石地上。接着,他咬着牙,将沉重的开山刀猛地往身前一插!刀尖深深没入板结的沙土,刀身嗡嗡震颤。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染血的双手摊开在身体两侧的碎石上,以示没有威胁。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后背。

苏临这才动了。他没有立刻走向雷烈,而是先快步走到那具倒在锋利金属板上的光头掠夺者尸体旁。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蹲下,迅速而仔细地搜刮起来。一个瘪瘪的水囊(里面只剩几口浑浊的液体),一小块用脏布包着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肉干(可能是某种变异啮齿类),几颗不同口径的步枪子弹(对他价值有限),还有一小卷还算干净的绷带——这是意外之喜。

整个过程高效、冷静,仿佛在清理一件无用的物品,而非翻检一具刚刚死于他设计的“意外”的尸体。他将搜刮到的物资迅速塞进自己磨损的帆布背包。

接着,他走向另外两个掠夺者丢弃武器的地方,捡起那把焊着锯齿的钢管和砍刀,掂量了一下,似乎评估着它们的利用价值。最终,他只将砍刀插在自己后腰的简易皮带上,锯齿钢管则被他用脚踢到了断崖更深的阴影角落里——暂时无用,但弃之可惜,也许能当陷阱材料。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瘫坐在地、气息奄奄的雷烈。苏临缓步走近,在距离对方两臂之外停下。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重点落在雷烈左肩那个恐怖的贯穿伤上。

伤口狰狞,边缘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还在持续渗出,将迷彩服浸染成更深的暗色。伤口周围能看到明显的撕裂和挫伤痕迹,肌肉组织暴露,甚至能瞥见一点森白的肩胛骨碎片。没有立刻致命的动脉大出血,但持续失血和极高的感染风险,足以在几个小时内要了他的命。

“左肩,贯穿伤。弹头或破片残留可能性高。肩胛骨疑似碎裂。失血量超过临界点百分之十五以上。”苏临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念一份冰冷的诊断报告,“感染风险:极高。未经处理,存活时间:预计6-12小时。”

雷烈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谢…谢你…解说…老子…自己…也…感觉快…嗝屁了…”剧痛让他说话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抽气声。

苏临对他的自嘲毫无反应,目光下移,锐利地钉在他腰间那个染血的盖亚基因腰包上。“那是什么?”问题直指核心,没有任何铺垫。

雷烈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到那个小腰包,眼神微微一凝,随即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警惕。“…命…换来的…东西…”他喘息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认识…那…标志?”他捕捉到了苏临之前对这个腰包异常的、持续的注意力。

苏临沉默了两秒。空气仿佛凝固了。断崖下只有风卷着沙尘的细微呜咽声。他最终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灰烬纪元开始的地方。”

这个回答,等同于默认。

雷烈蜡黄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混杂着愤怒、痛苦和一种找到同路人的微妙共鸣。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起。缓过一口气,他才用尽力气,抬起没受伤的右臂,指向那个腰包:“…打开…里面…有…一支…注射器…蓝色的…液体…”

苏临眼神一凝。他没有贸然靠近去拿,而是命令道:“你,把它解下来,扔过来。动作慢。”同时,他握紧了地质锤,身体微微下沉,保持着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姿态。

雷烈苦笑了一下,知道这是必要的防备。他忍着剧痛,用颤抖的右手摸索着腰间的卡扣。解开腰包的过程异常艰难,每一次动作都让左肩的伤口涌出更多鲜血。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终于,“啪嗒”一声轻响,沾满血污的腰包被他解下,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朝着苏临脚前的空地扔了过去。

腰包落在碎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临没有立刻去捡。他警惕地等了几秒,确认雷烈没有后续动作,才用地质锤的锤柄尖端,小心地挑开腰包的翻盖。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一个用厚实防撞海绵包裹的、约十厘米长的金属注射器。透明的管身内,充盈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星光的深蓝色液体。注射器上没有任何标签,只有盖亚基因那抽象的双螺旋星球标志蚀刻在金属外壳上。

蓝色液体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光泽。

苏临的目光在那支注射器上停留了数秒,护目镜后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数据流在飞速闪动。他没有触碰它,只是用锤柄小心地将翻盖合上。然后,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雷烈,那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也更加复杂。

“这是什么?”他问,声音低沉了几分。这支注射器,和他预想中可能找到的研究日志或样本碎片截然不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气息。

“…不知道…”雷烈喘息着,眼神有些涣散,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从…堡垒区…‘净水站’…逃出来…抢…抢来的…他们…看守…很严…说…说是什么…‘抑制因子’…原液…实验体…用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信息破碎不堪。

堡垒区!抑制因子!实验体!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苏临的大脑。他构建的关于盖亚基因和灰烬纪元成因的模型,因为这个变量而剧烈地震荡起来。一支来自堡垒区、被严密看守、被称为“抑制因子原液”的盖亚基因注射器?它指向什么?是针对枯朽孢子的解药雏形?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价值评估的天平再次疯狂倾斜。这支注射器所蕴含的信息和潜在价值,已经远超一个重伤战士本身。它可能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也可能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雷烈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靠在岩壁上,呼吸微弱而急促,显然已经濒临昏迷边缘。时间不多了。

苏临的目光在濒死的雷烈和地上那个装着未知液体的腰包之间飞快地扫视。生存的方程式在脑中高速重构。

风险:带着一个重伤员,行动力骤降,目标增大,血腥味可能引来变异生物或新的掠夺者,医疗资源消耗巨大(他仅有的一点绷带和消毒剂),并且雷烈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收益:一支可能揭示灾难核心秘密、甚至改变生存规则的关键物品(需验证),一个拥有强悍战斗本能和丰富实战经验的战士(若能活下来并收服),以及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可能有更多补给或线索)。

更重要的是,雷烈是从堡垒区逃出来的。他对堡垒区的了解,本身就是一笔无价的战略情报资源。

冰冷的逻辑在苏临脑中碰撞、权衡。放弃雷烈,带着注射器独自离开,是最安全、最高效的选择。但……那支“抑制因子”原液像一块磁石,牢牢吸附着他的求知欲和那份深藏的对改变这绝望世界的、近乎偏执的渴望。而雷烈,作为与它捆绑出现的“附加项”,其潜在价值在“堡垒区”这个标签下被急剧放大。

“生存是第一需求…但有时,风险投资是通往更大生存概率的唯一路径。”一个修正后的信条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他做出了决断。

“想活吗?”苏临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冷硬,如同淬火的钢铁。

雷烈似乎被这声音激得清醒了一瞬,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里只剩下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欲望。他喉咙滚动,发出一个模糊的、肯定的音节。

“想活,就按我说的做。”苏临不再废话。他迅速行动,从自己背包里翻出刚才搜刮到的、唯一的一小卷绷带,还有一小瓶浑浊的自制消毒液(主要成分是高度蒸馏酒和某种耐腐蚀植物汁液)。他走到雷烈身边,保持着一臂多的距离,将绷带和消毒液扔到他还能动弹的右手边。

“自己处理伤口外侧,尽可能扎紧止血。我没时间,也没足够药品给你做清创。”指令清晰而冷酷,“动作快,你有三分钟。”

说完,他不再看雷烈,转身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所有物品,将那个装着注射器的盖亚基因腰包小心地塞进自己背包最底层。然后,他走向雷烈丢弃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军用背包,快速打开检查。

里面的东西印证了他的部分推测:两个空水囊(显然经历过逃亡消耗),几块包装完好的军用压缩饼干(硬得像石头,但热量极高),一盒仅剩三颗的抗生素(宝贵的救命药),一小盒防水火柴,一块磨刀石,还有一些零散的弹药(与雷烈损坏的步枪不匹配,可能是战利品或备用),以及一张卷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手绘区域地图。

苏临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了一瞬,迅速将其塞进自己背包。然后,他将那盒宝贵的抗生素、压缩饼干和火柴取出,放入自己的帆布包。剩下的弹药、空水囊等物,他原样塞回雷烈的背包,然后将其扔回雷烈身边。

“背上。走。” 苏临言简意赅。他已经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某种变异野狗群的尖锐嚎叫声,被血腥味吸引而来。

雷烈咬着牙,用颤抖的右手拿起消毒液,粗暴地拧开,看也不看就朝着左肩血肉模糊的伤口倒去!

“呃——!” 剧烈的灼烧痛感让他浑身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他硬是没晕过去。接着,他用牙配合右手,笨拙地将绷带缠绕在伤口上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勒紧!简陋的止血完成,虽然粗糙得可怕,但涌出的鲜血确实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他挣扎着,用右臂和后背顶着岩壁,一点点蹭着站起来。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抽搐。他捡起自己的开山刀,拄在地上勉强支撑身体,又用尽力气将那个沉重的军用背包甩到背上。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在打晃,脸色惨白如纸,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但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苏临,里面燃烧着顽强的生命之火和一丝决然。

“走…去哪?”他嘶哑地问。

苏临已经背好自己的背包,地质锤紧握在手。他最后扫了一眼废弃物流中心的方向——那里暂时不能去了,新的枪声和这里的血腥味必然引来更多关注。他的大脑在瞬间调取了记忆中的区域地图和刚才瞥见的雷烈那份地图的轮廓。

“西南。废弃气象站。”苏临迅速指向一个与物流中心偏离的方向,“地势高,视野好,可能有未完全损坏的净水设备或密封容器。风险相对较低。”他没有解释更多,率先迈开脚步,选择的是一条贴着断崖根部阴影、避开开阔地的曲折路径。

“跟上。掉队,我不会回头。”冰冷的话语抛在身后,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雷烈看着那个毫不犹豫踏入昏黄尘埃中的、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感受着左肩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身体摇摇欲坠的虚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和身体的哀鸣。他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拄着开山刀,一步一踉跄,如同一个残破的提线木偶,顽强地跟了上去。

灰黄色的风沙卷过,很快模糊了两道艰难前行的身影。断崖下,只留下几滩迅速被尘埃覆盖的暗红血迹,和一具无声诉说着“意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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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气象观测站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座低矮丘陵的顶端,几根锈蚀断裂的金属天线杆歪斜地指向灰黄色的天穹,如同巨兽的残骸。主体建筑是一栋低矮的水泥方盒子,墙壁上布满了酸雨腐蚀留下的深褐色泪痕和密密麻麻的弹孔,一扇锈死的铁门半塌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苏临没有贸然进入。他示意雷烈在十几米外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停下,自己则如同融入环境的壁虎,利用残破的围墙和半人高的荒草作为掩护,绕着建筑外围无声而迅捷地探查了一圈。

脚印:几组陈旧的人类足迹,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指向入口,没有离开的痕迹(意味着里面的人可能早已离开或死亡)。没有近期大型变异生物活动的明显迹象。

入口:半塌的铁门内侧,可以看到一些锈蚀的铁丝网和破碎的玻璃瓶——简易的预警陷阱,但显然已失效多时。

通风口:高处几个方形通风口被厚实的金属网格封死,网格上凝结着灰黑色的、类似真菌菌丝的东西,但没有活性迹象。

视野:丘陵顶部视野开阔,能俯瞰周围数公里荒原,易守难攻,便于提前发现威胁。

环境威胁指数:低。风向稳定,将稀疏的孢子云带离此地。

确认基本安全后,苏临才返回雷烈藏身的岩石后。雷烈已经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头无力地垂在胸前,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呼吸微弱。那简陋的绷带已经被重新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

“起来,进去。”苏临的声音将他从半昏迷的边缘拉回。

雷烈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看着苏临。他没说话,只是咬紧牙关,用开山刀和岩石作为支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把自己撑起来。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压抑的痛苦呻吟,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的衣背。他就像一具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机器,靠着钢铁般的意志强行驱动。

苏临没有搀扶,只是冷静地观察着,评估着对方的状态和意志力的极限。他率先踏入那半塌的铁门,地质锤横在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内部。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门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气味。地上散落着破碎的仪器外壳、纸张碎片和几具早已风化成白骨的尸骸,穿着破烂的制服。墙壁上留着一些意义不明的涂鸦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通往内部的两扇门,一扇虚掩着,一扇则被倒塌的文件柜堵死了一半。

苏临选择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里面是一个稍大的房间,似乎是值班室兼储藏室。几排倾倒的铁架,几张布满灰尘和弹孔的操作台。角落里,一个锈迹斑斑、半人高的金属储水罐引起了他的注意。罐体上有手动压力泵的接口,旁边还丢弃着几个塑料水桶。

他快步上前,检查储水罐。罐体密封性尚可,没有明显锈穿。他尝试压动那个同样锈蚀的手压泵。

一下,两下…三下!

嗤——

一股浑浊的、带着铁锈色的水流,带着刺鼻的腥味,从出水口汩汩流出!

水!虽然污染严重,但经过处理,就是生命之源!

苏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他迅速拿出自己背包里的水壶和从掠夺者尸体上搜刮到的那个瘪水囊,放在出水口下接水。浑浊的水流很快填满了水壶和水囊。他没有停止,又拿出一个折叠的、用多层致密滤布自制的过滤袋(里面填充了活性炭、细沙和沸石),将刚接的浑浊水小心地倒进去,进行初步过滤。浑浊的水在滤袋中艰难地渗透,流出的液体虽然依旧泛黄,但悬浮物少了许多。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从门口传来。雷烈终于挪到了门边,他几乎是用身体撞着门框才没倒下去,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脸色灰败,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苏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房间内一个相对干净、靠着承重墙的角落。“去那里,躺下。”

雷烈如同得到赦令,再也支撑不住,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到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开山刀“哐当”一声脱手掉在地上。他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

苏临将初步过滤好的水倒进一个相对干净的铁皮罐里(在废墟中找到的),放在一边沉淀。然后,他拿着那卷仅剩不多的绷带、消毒液和从雷烈背包里“征用”的那盒宝贵的三粒抗生素,走到雷烈身边。

他蹲下,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抓住雷烈左肩那被血浸透的绷带边缘。

“忍着”

嗤啦!

他猛地用力,将那黏连在伤口皮肉上的、已经被血浸透硬化的绷带撕了下来!

“呃啊——!!!” 雷烈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电击的虾米,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人剧烈地抽搐着,豆大的汗珠瞬间从全身毛孔涌出,脸色由灰白转为死一般的惨白。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过去。

苏临面无表情,仿佛没听到那凄厉的惨叫。他的动作快而精准。拿起消毒液,毫不犹豫地再次对着那暴露出来的、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一点骨茬的狰狞伤口倾倒下去!

“嘶…嗬…嗬…”雷烈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球因为剧痛而充血凸出,喉咙里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嘶声。他右手死死抠进地面的水泥碎屑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抠出血来。

消毒液带来的灼烧感如同烈火燎原。苏临没有丝毫停顿,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碎布(从自己包里翻出的),蘸着消毒液,快速而用力地擦拭伤口边缘的污垢和凝结的血块。他的动作没有任何温柔可言,纯粹是战场急救式的粗暴清创,目标是尽可能去除表面污染物,降低感染风险。

擦掉表面污血,伤口深处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苏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拿起那盒抗生素,取出一粒,捏在指尖看了看。

“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过期三年…聊胜于无。”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然后,他捏开雷烈因剧痛而紧咬的牙关,在对方几乎失去意识的状态下,粗暴地将药片塞进他喉咙深处,紧接着灌了半口刚接的、未完全沉淀的浑浊水下去。

“吞下去。”

雷烈喉咙本能地滚动了一下,将药片和水咽了下去,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着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

做完这些,苏临才拿起那卷绷带,手法利落地重新将雷烈左肩的伤口缠绕起来,依旧勒得很紧,压迫止血是唯一能做的。整个过程,从撕下旧绷带到重新包扎完毕,不超过三分钟。冷酷、高效,将痛苦压缩到了最短的时限内。

他将剩下的绷带和消毒液收好,走到那个沉淀着浑浊水的铁皮罐旁。水已经分层,底部沉淀着一层泥浆。他将上层相对清澈的水小心地舀出一些,倒进自己的水壶。然后,他拿出那半根过期的压缩能量棒,掰下三分之一,连同水壶一起,走到雷烈面前。

“水。食物。”他将东西放在雷烈触手可及的地上。雷烈蜷缩在角落里,身体还在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和食物,又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如同冰雕般的苏临,眼神复杂。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用颤抖的右手拿起水壶,仰头猛灌了几口浑浊的水,又抓起那小块能量棒,用牙撕咬着,艰难地咀嚼吞咽下去。冰冷的能量和水分流入干涸的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苏临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才再次开口,声音在空旷破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现在,告诉我。”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灰尘,紧紧锁住雷烈,“关于堡垒区‘净水站’。关于‘抑制因子’。关于你抢来的这支东西。所有你知道的,一字不漏。”

他停顿了一下,护目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锋,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你的命,现在和它的价值绑在一起。别浪费我的‘投资’。”

雷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剧痛和虚弱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包裹着他。他看着苏临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肩那被粗暴处理过却暂时保住性命的伤口。对方那冷酷的“投资”一词,像针一样刺耳,却又无比真实。在这灰烬纪元,善意是奢侈品,交易才是常态。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低沉,开始艰难地讲述:

“…‘净水站’…是堡垒区…东北角…一个…鬼地方…”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喘口气,“…名义上…是处理…被孢子污染的水…但…守备…比…军火库…还严…三层…带电网的墙…探照灯…巡逻队…都是…‘黑蝎’的人…”

“黑蝎?”苏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堡垒区…安全部队…最狠的…一帮杂碎…”雷烈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直接…听命于…那个…姓赵的…独裁者…赵天枭…他们…只负责…最脏的活…看守…‘净水站’…就是…其中之一…”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我…之前…在里面…干活…修…外围工事…听…几个喝醉的…黑蝎…杂种…吹牛…说…‘净水站’地下…藏着…盖亚…的老窝…有…能治…孢子病的…东西…叫…‘抑制因子’…”

“抑制因子…”苏临低声重复,护目镜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后来…我弟弟…”雷烈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和愤怒,“…他…在隔离区…染上了…枯萎病…后期…咳血…快不行了…堡垒区的药…只给…上等人…和…听话的狗…”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想救他…唯一的…路子…就是…那‘抑制因子’…传说…它…能…压制孢子…至少…能…缓解…”

“所以你去抢了。”苏临的陈述不带疑问。

“…是…”雷烈咬牙,眼中闪过决绝和一丝后怕,“…花了…两个月…摸清…巡逻规律…贿赂…一个…贪嘴的…伙夫…弄到…一张…模糊的…地下…结构图…知道…原液…储存在…B7区…最深处的…低温…保险库…”

“…三天前…轮到我…去…清理…外围…排污口…的…滤网…”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是…唯一…能避开…正门…和…主通道…靠近…B7区的…地方…排污管道…又脏…又窄…全是…腐蚀性…粘液…和…变异…蛆虫…”他脸上露出极度恶心的表情,“…我…钻进去…用…切割机…切开…一段…加固的…管壁…爬进了…B7区的…废弃…维护通道…”

“…里面…像…迷宫…警报…很多…我…运气好…摸到…保险库…门口…刚好…碰到…换班…间隙…”雷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打晕了…一个…落单的…研究员…抢了…他的…门禁卡…和…防护服…”

“…保险库里…很冷…全是…白雾…柜子上…都是…编号…我…看不懂…但…认得…盖亚…那个…该死的…标志…”他指了指腰包的方向,“…就…这个柜子…锁着…最严实…旁边…有…警告标志…‘原液’…‘高度不稳定’…‘实验体专用’…”

“…我用…切割机…强行…切开…柜锁…里面…就…放着…这一支…蓝色…的…东西…还有…几张…看不懂的…数据纸…我…来不及看…塞进…包里…”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警报…响了…整个…地堡…都在…鬼叫…我…拼命…往回跑…在…维护通道…被…堵住…干掉了…两个…追兵…才…从…排污口…爬出来…”

“…然后…就被…那群…疯狗…一样的…掠夺者…盯上了…”雷烈疲惫地闭上眼睛,“…后面…你都…知道了…”

信息量巨大。苏临沉默地消化着。堡垒区内部结构、黑蝎安全部队、赵天枭、净水站地下的盖亚基因秘密研究所、高度戒备的“抑制因子”原液、实验体、高度不稳定…

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庞大而危险的漩涡。

“你弟弟呢?”苏临突然问。

雷烈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紧闭着眼,下颌骨咬得咯咯作响,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绝望和刻骨的恨意:“…没…没等到…我…回去…隔离区…暴动…被…黑蝎…镇压…放火…全…烧了…”

沉重的死寂笼罩了房间。只有窗外灰黄色的风沙呜咽着掠过断裂的天线。

苏临没有再追问。他走到那个还在缓慢滴水的储水罐旁,将沉淀好的上层清水小心地灌满自己的水壶。然后,他回到雷烈面前,蹲下,从自己背包底层,拿出了那个装着深蓝色注射器的盖亚基因腰包。

他没有打开,只是将腰包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手指轻轻点了点冰冷的金属外壳。

“这玩意高度不稳定…”苏临的声音低沉,在破败的空间里回荡,“雷烈,你抢出来的,可能不是救命的稻草…”

他抬起眼,护目镜后冰冷的目光直视着雷烈痛苦而迷茫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而是另一场灾难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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