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风沙比京城烈上三分,卷着雪粒子打在城楼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肆炎立在箭楼之上,玄色披风被朔风掀起,露出银甲下紧抿的唇线。他望着关外连绵的戈壁,手中握着一份刚送到的密报,字迹被风刮得有些模糊,却不妨碍看清上面的内容——京中流言已起,说太子滞留边关拥兵自重,更有御史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收回太子监国之权。
“殿下,这些流言明显是有人故意散布。”林肃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要不要属下派人回京城查探?”
肆炎将密报揉成一团,随手扔在风中,纸屑瞬间被风沙吞噬:“不必。跳梁小丑的把戏,不值得费心。”他转身走下箭楼,“传令下去,明日拔营回京。”
林肃一愣:“不再多留几日?西域诸国的使者还在驿馆等候,说是想亲自向殿下致歉……”
“致歉就不必了。”肆炎脚步未停,“让他们把勾结靖王的主谋交出来,否则大胤的铁骑,随时会踏平他们的王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林肃躬身领命,看着肆炎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中暗叹。这位太子殿下总是如此,任外界流言蜚语如刀,他自岿然不动,仿佛那些淬了毒的言语伤不了他分毫。可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知道,肆炎并非不在意,只是他将所有的在意,都化作了守护江山的利刃。
回京的路比来时更显漫长,沿途百姓夹道相迎,捧着热茶和干粮递到士兵手中,眼中满是感激。凉州遭战乱侵扰多年,是肆炎此次西行肃清叛党、加固防务,才让他们能安稳过冬。
“殿下,您看……”林肃指着路边跪拜的百姓,声音带着一丝暖意。
肆炎掀开车帘,望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充满期盼的脸,眸色柔和了些许:“告诉他们,安心度日,有孤在,边关不会再乱。”
车队行至半路,却遇到了拦路的吏部官员——正是那日在朝堂上劝谏肆炎的御史中丞周明。他带着几名随从,立于路中,见到肆炎的车驾便跪地不起。
“周大人这是做什么?”肆炎下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明抬起头,须发皆白的脸上满是恳切:“殿下,老臣知罪!那日在朝堂未能体谅殿下苦心,还望殿下恕罪!只是京中流言汹涌,陛下又染疾在床,老臣恳请殿下速回京城稳定朝局,莫让奸人有机可乘!”
肆炎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沉默片刻:“周大人起来吧。孤本就打算今日回京,不劳你在此等候。”
周明却不肯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奏折:“殿下,这是老臣联合三十位御史联名写的血书,皆是为殿下辩白的言辞,还请殿下带回宫中呈给陛下……”
“不必。”肆炎打断他,“父皇自有圣明,何须旁人辩白?孤行得正坐得端,流言再多,也抵不过事实。”他转身上车,“让开道路。”
周明望着绝尘而去的车驾,手中的血书在风中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这位太子殿下从不需要旁人的辩解,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大胤,也用自己的方式承受着所有的非议。
回到京城已是三日后的傍晚,肆炎未回东宫,径直入宫前往父皇的寝殿。御书房内灯火通明,药味弥漫,父皇正倚在榻上批阅奏折,见到他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沉了下去。
“儿臣参见父皇。”肆炎躬身行礼。
“回来了?”皇帝放下朱笔,咳嗽了几声,“边关之事,处理得如何?”
“回父皇,靖王已伏诛,乌孙国使者认罪,西域诸国暂无异动。”肆炎简明扼要地汇报。
皇帝点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在凉州停留了七日,可知京中都在传些什么?”
“无非是些无稽之谈。”肆炎语气平淡。
“无稽之谈?”皇帝冷哼一声,“说你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说你为斩草除根屠戮百官,这些也是无稽之谈?”他将一卷奏折扔到肆炎面前,“连周明都为你写血书辩解,你却连一句解释都不肯说?”
肆炎拿起奏折,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字字皆是恳切。他放回奏折,抬头直视着父皇:“父皇,儿臣若要谋反,何须等到今日?儿臣若要屠戮百官,张启年之流岂会有机会散布流言?”
“你!”皇帝气得脸色发白,却被他眼中的坦荡堵得说不出话。
肆炎继续道:“儿臣知道父皇担心什么。但儿臣做事,向来只问对错,不问流言。若事事都要向旁人解释,那这太子之位,不如让给那些擅长巧言令色之徒。”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却因动作过急引发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肆炎上前一步,伸手想为他顺气,却被皇帝挥手打开:“别碰朕!你和你兄长一样,都是这副刚愎自用的性子!他当年若肯服软解释,何至于……”
“长兄没错!”肆炎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长兄是被奸人所害,不是因为不肯解释!父皇若真明白,就不会任由流言中伤儿臣,更不会怀疑儿臣的忠心!”
御书房内陷入死寂,父子二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良久,皇帝才疲惫地挥挥手:“你退下吧。东宫之事,你暂且不用管了,好好反省。”
肆炎躬身行礼,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他知道,父皇终究是老了,也终究是信了那些流言。但他不怪父皇,只怪这深宫之中,人心叵测,连最亲近的父子,都难免被流言离间。
回到东宫时,已是深夜。李德全候在门口,见到他回来,连忙上前:“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东宫的侍卫被撤了大半,说是陛下的旨意……”
肆炎脚步未停:“知道了。让人备些酒菜,送到书房。”
他坐在书房内,独自饮酒,窗外月光清冷,洒在他身上,更显孤寂。沈知行悄然走进来,将一份名单放在桌上:“殿下,这是京中散布流言的人,大多是前太子的旧部,还有些是靖王党羽的余孽。”
肆炎拿起名单,上面的名字密密麻麻,他看都未看,便扔到烛火中。火苗舔舐着宣纸,将那些名字化为灰烬。
“殿下?”沈知行不解。
“不必清理了。”肆炎饮尽杯中酒,“他们想要的,不过是看孤慌乱,看孤辩解。孤偏不如他们意。”他望向窗外,“让他们闹,闹得越大,才越能看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沈知行恍然大悟,躬身退下。书房内只剩下肆炎一人,他望着跳动的烛火,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定会趁机发难。但他不怕,从十三岁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怕过任何敌人,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
接下来的几日,东宫果然成了京中议论的焦点。侍卫被撤、太子被禁足的消息传开,那些原本观望的官员开始蠢蠢欲动,弹劾肆炎的奏折堆积如山,连一些曾经依附东宫的臣子,也开始与他划清界限。
“殿下,户部尚书托人送来的礼,被属下挡回去了。”李德全低声禀报,“还有兵部侍郎,说是染病在床,连朝都不上了。”
肆炎正在临摹书法,闻言只是淡淡点头:“知道了。”他笔下的字迹铁画银钩,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李德全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急得直跺脚:“殿下!再这样下去,东宫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您就不能去跟陛下解释解释吗?哪怕说句软话也好啊!”
“解释什么?”肆炎放下毛笔,看着宣纸上的“静”字,“解释孤没有谋反之心?还是解释那些流言是假的?”他轻笑一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父皇连这点都看不清,孤说再多也无用。”
正说着,沈知行匆匆进来,脸色凝重:“殿下,出事了!周御史被人发现死在府中,死因不明,现场留有……留有东宫的令牌。”
肆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令牌?孤的令牌一直在身上,怎么会出现在周府?”
“是仿造的令牌,但做得极为逼真,足以以假乱真。”沈知行递上一枚令牌,上面刻着东宫的纹饰,与真令牌几乎无异,“现在京中都在传,是殿下不满周御史联名上书,所以杀人灭口。”
“好手段。”肆炎捏着那枚假令牌,指节泛白,“先是散布流言动摇孤的根基,再是借父皇之手削弱孤的势力,现在又想用人命栽赃陷害,真是步步紧逼。”
李德全吓得脸色发白:“殿下,这可怎么办啊?周御史是陛下信任的老臣,他死得不明不白,陛下肯定会怀疑到您头上!”
肆炎将假令牌扔在桌上:“怀疑又如何?孤没做过,就不怕任何人查。”他站起身,“沈知行,带人封锁周府,仔细勘察现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记住,动静越大越好。”
“是!”沈知行领命而去。
肆炎看向李德全:“备轿,去皇宫。”
李德全一愣:“殿下要去见陛下?”
“不去见陛下,去见一个能帮孤的人。”肆炎眼中闪过一丝锋芒,“有些人藏在暗处太久,也该让他们见见光了。”
轿驾在宫道上缓缓前行,遇到不少宫人内侍,见到东宫的轿子,都纷纷避让,眼神中带着畏惧和好奇。肆炎掀开轿帘,看着宫墙内的红墙绿瓦,心中冷笑。这些人只看到了表面的风波,却不知这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汹涌。
轿驾停在长信宫前,这里是太后的居所。肆炎下轿,对守宫的太监道:“通报太后,太子肆炎求见。”
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报。片刻后,太后身边的嬷嬷出来,躬身道:“太后有请殿下。”
长信宫内暖意融融,太后正坐在窗边赏花,见到肆炎进来,放下手中的茶杯:“炎儿来了?快过来坐。”
肆炎躬身行礼:“儿臣参见太后。”
“免礼。”太后拉着他的手,看着他清瘦的面容,眼中满是心疼,“哀家听说了京中的事,你受委屈了。”
肆炎摇摇头:“儿臣不委屈,只是让太后担心了。”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犟。”太后叹了口气,“你父皇也是老糊涂了,被那些奸人蒙蔽,居然真的信了流言。”她顿了顿,“周御史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是冲着你来的吧?”
“是。”肆炎直言不讳,“他们想用周御史的死,彻底扳倒儿臣。”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哀家就知道,前太子的旧部和靖王的余孽没那么安分!当年你兄长的死,就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害你!”她握住肆炎的手,“炎儿你放心,哀家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肆炎心中一暖:“谢太后。儿臣今日来,是想请太后帮个忙。”
“你说,只要哀家能做到,定不推辞。”
“儿臣想借太后的名义,在宫中设宴,邀请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参加。”肆炎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定会趁机有所动作,儿臣要让他们在众人面前,露出狐狸尾巴。”
太后明白了他的用意,点头道:“好!哀家这就让人安排,三日后设宴,就说是庆祝哀家的生辰。”
“谢太后。”肆炎躬身行礼。
离开长信宫时,天色已晚。肆炎坐在轿中,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三日后的宴会,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回到东宫,沈知行已等候多时,见到肆炎回来,连忙上前:“殿下,周府的勘察有了发现。在周御史的书房角落,找到了一小块布料碎片,上面绣着前太子府的纹饰。”
“果然是他们。”肆炎眼中寒光一闪,“前太子的旧部,一直认为是孤抢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位置,所以才处处与孤作对,如今更是不惜勾结靖王余孽,想要置孤于死地。”
“殿下,要不要现在就将他们拿下?”沈知行问道。
“不急。”肆炎摇头,“现在拿下他们,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背后的人逃脱。等三日后的宴会,让他们一起现身,再一网打尽。”他看向沈知行,“你去准备一下,宴会当日,需要你配合演一场戏。”
沈知行躬身领命,看着肆炎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看似被动,实则早已布好了局,只等猎物一步步走进来。
夜色渐深,东宫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肆炎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但他不会退缩。为了守护大胤的江山,为了告慰兄长的在天之灵,他必须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垃圾”一一清理干净,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三日后,长信宫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齐聚一堂,觥筹交错,笑语盈盈,仿佛京中近日的流言从未发生过。肆炎身着常服,立于太后身侧,神色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行礼,眼神却在人群中悄然扫视。
“炎儿,你看那吏部尚书李大人,今日来得格外早,还特意给哀家送了份厚礼。”太后低声对肆炎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前几日可是第一个上书弹劾你的。”
肆炎顺着太后的目光望去,只见李尚书正满面堆笑地与几位官员交谈,时不时朝太后和肆炎的方向投来试探的目光。肆炎淡淡一笑:“墙头草罢了,不足为惧。”
宴会进行到一半,太后借口身体不适,由嬷嬷扶着先行离席,将场子交给了肆炎。肆炎端起酒杯,环视众人:“今日承蒙各位大人赏脸,参加太后的生辰宴,孤在此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回敬,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肆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放下酒杯道:“近来京中流言颇多,说孤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甚至说孤杀害了周御史。想必各位大人心中也有疑虑,今日孤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
众人闻言,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肆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肆炎缓步走下台阶,目光落在李尚书身上:“李大人,你前几日上书弹劾孤,说孤在边关滥杀无辜,可有证据?”
李尚书被他看得一哆嗦,强作镇定道:“殿下恕罪,老臣也是听旁人所言,并非有意……”
“听旁人所言?”肆炎打断他,“身为吏部尚书,仅凭旁人所言就上书弹劾太子,这就是你所谓的为官之道?”他眼神一厉,“还是说,你是受人指使,故意散布谣言?”
李尚书吓得跪倒在地:“殿下明鉴!老臣绝无此意!”
肆炎没再理他,目光转向另一位官员:“王大人,你说孤杀害了周御史,可有证据?”
王大人脸色发白:“殿下,臣也是看到现场留有东宫令牌,才……”
“令牌?”肆炎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枚假令牌,“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在周府找到的假令牌,仿造得倒是逼真,可惜做工再精细,也瞒不过行家的眼睛。”他将令牌递给众人传阅,“大家可以看看,这令牌的纹饰虽然与东宫令牌相似,但材质和工艺都相差甚远,显然是伪造的。”
众人传阅着令牌,议论纷纷,看向肆炎的眼神渐渐变了,多了几分信服和愧疚。
肆炎待众人议论稍歇,继续道:“孤知道,在座的各位大人中,有不少人对孤心存疑虑,甚至有人暗中与孤为敌。但孤可以告诉大家,孤自始至终,都只想守护好大胤的江山,守护好父皇的龙椅。若有谁再敢散布谣言、意图谋反,孤定不饶他!”
话音刚落,沈知行突然匆匆进来,脸色凝重:“殿下,不好了!在李尚书的府中搜出了与前太子旧部勾结的密信,还有伪造东宫令牌的模具!”
李尚书闻言,顿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众人一片哗然,看向李尚书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肆炎看着这一切,眼中没有丝毫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