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在一起多久?很久,很久是多久?一辈子!
——《蝉鸣盛夏》
“我和韩宴分了。” 姜钰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雪花落在时鹿手背上,没什么重量,却带着猝不及防的凉意。她正用吸管搅动着杯里的冰美式,冰块相撞的脆响里,那几个字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漾了出来,表情淡得像在说“今天风挺大”。
“什么?”时鹿手里的手机“啪”地砸在桌面,屏幕亮着她刚玩的小游戏,通关失败。她几乎是弹起来的,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线,“你!韩宴?分、分了?”这几个字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才磕磕绊绊地蹦出来。她实在难以将这几个字联系起来——毕竟谁不知道,这对从高中就掐架的欢喜冤家,吵得最凶时韩宴攥着拳头瞪她,却在她转身时偷偷捡起地上的笔,第二天姜钰桌子上的早餐从未缺席。
哎,打住。平静下来的时鹿不慌不忙喝了口咖啡,“又吵架了?”她定了定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语气里还带着惯性的笃定。她甚至能想象出两人吵架的模样:姜钰梗着脖子瞪眼睛,半天不说一句话,韩宴无措地站在一旁,从口袋里摸出颗糖递过去,声音放得软软的。
她习惯性地开劝,语气里带着点老生常谈的无奈:“你啊,少闹点脾气。你们俩一路走来挺不容易的,总不能因为这些就放弃……
话没说完,姜钰终于抬了眼。她把吸管从冰里抽出来,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滑,滴在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那双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却也没了往日吵架后藏不住的委屈或赌气——是一种更沉的东西,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时鹿的话卡在喉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真的分啦?她想起上个月视频时,姜钰还举着韩宴给她剥的石榴笑,说“这家伙总算学会不把籽剥进果肉里了”,当时她还打趣二人恋爱的酸臭味太浓。
“你提的?”
姜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半杯冰美式往桌外推了推,发出一声轻响。“算吧。”她低头捻着桌布的纹路,指尖泛白,“不是闹脾气,鹿鹿。”
时鹿心里猛地一沉。她记得很清楚,大学开学不久二人就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姜钰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韩宴生病,学妹不仅给他买药,还嘘寒问暖,被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姜钰对着电话吼“你就跟她过去吧”,从此两人闹了好大的不愉快。
“是因为……上次那事?”时鹿试探着问。她知道,那次冷战持续了二十天——姜钰生日当天,韩宴因为辩论赛决赛忘了发祝福,姜钰在朋友圈发了张独自切蛋糕的照片,配文“热闹是他们的”。韩宴看到时,比赛刚结束,他连夜买了蛋糕坐火车赶过去,却在宿舍楼下被姜钰拦了:“不用了,韩宴,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合适。”
她当时说得多决绝啊,像高中两人吵架闹分手那次,眼睛里燃着倔强的火。时鹿劝过她:“他不是故意的。”姜钰却梗着脖子:“故意不故意,有什么区别?他心里根本没把我放在第一位。”
可时鹿也记得,韩宴后来在电话里的声音有多哑:“她要分,我就分。她从来都是这样,吃软不吃硬,我要是再纠缠,她只会更难受。”他说这话时,手里正捏着高中时姜钰送他的钥匙扣,磨得发亮。
此刻,姜钰的指尖还在桌布上划着圈,像在描摹什么看不见的痕迹。时鹿忽然想起高中教室后墙的黑板报,韩宴总趁姜钰不注意,在她的名字旁边画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被发现了就立刻擦掉,装作若无其事地吹口哨。那些带着刺的争吵,那些藏在狠话里的在意,原来真的会在一次次冷战里慢慢冷掉。
咖啡馆的爵士乐还在慢悠悠地转,邻桌的笑声漫过来,衬得两人之间的沉默格外重。姜钰的肩膀忽然轻轻抖了一下,像被风拂过的树叶。时鹿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忽然感觉颈窝一热——姜钰的脸埋了进来,带着冰美式的凉意和一点抑制不住的颤。
“呜……”一声极轻的呜咽,像被掐在喉咙里。时鹿抬手抱住她,才发现那具看似平静的身体正在发抖,像冬天里冻坏了的小猫,连带着呼吸都在发颤。
“我以为我不在乎的。”姜钰的声音闷在毛衣里,含糊得像含着水,“他说‘好,我知道了’的时候,我甚至还笑了笑,说‘韩宴你终于想通了’……可是鹿鹿,明明是他说的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呀,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他凭什么……凭什么我说分,他就真的分了?他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吗?就像高中时,我把他的作业撕了,他还会笑着说‘没关系,我再写一份’……”
时鹿的手顿在她背上,想起去年夏天,三人挤在闷热的食堂,韩宴把姜钰碗里的青椒一根一根挑出来,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姜钰一边嫌他“多管闲事”,一边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他。那些画面总感觉就在昨天,清晰得能闻见食堂里饭菜的香气。
“不算数的人就是混蛋!”时鹿的声音也有点哑,抬手抹了把自己的眼睛,“以后有我呢,我一直都在的。”
姜钰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肩膀的颤抖却慢慢轻了。时鹿就这么抱着她,听着好友断断续续的抽噎,像听一段被揉碎的时光——那些曾经鲜活的、带着甜腻恋爱香气的日子,那些争吵时红的眼眶、和好后偷偷牵起的手,终究还是随着眼泪,一点点流走了。
过了很久,姜钰才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尖也亮晶晶的。她扯了扯时鹿被哭湿的毛衣,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对不起啊,弄湿你衣服了。”
时鹿捏了捏她的脸,指尖还能触到未干的泪痕:“哭够了?哭够了我们去吃火锅,要特辣的,把眼泪都涮掉。”
姜钰看着她,忽然弯了弯嘴角,那笑容里还带着湿意,却像雨后初晴的光,浅浅地落在时鹿心上。好像那个鲜活高冷的姜钰,在眼泪流尽后,终于回来了一点。
起身离开时,姜钰的手指在左手无名指上转了转。那枚细银戒指时鹿认得,是韩宴用第一个月兼职工资买的,刻着极小的“Y”和“H”,她戴了快两年,连洗澡都没摘过。
走到咖啡馆门口的洗手池旁,姜钰忽然停住脚步。时鹿看着她低头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响,她把戒指摘下来,捏在指尖看了两秒——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上面,那两个字母闪了闪,像句没说完的话。
下一秒,她松开手。
戒指“叮”地撞在瓷壁上,转了两圈,顺着水流滑进了排水口,没了踪影。
姜钰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朝门外走。时鹿跟在她身后,看见她空着的无名指,在阳光下泛着比戒指更浅的白痕。
“走吧,”姜钰的声音很轻,却没了刚才的颤,“去吃火锅。”
风从街角吹过来,掀起她的衣角,时鹿忽然觉得,有些告别藏在眼泪里,有些告别,藏在松手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