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斯坦的书房总带着松节油与旧羊皮纸的味道。那松节油是画师调颜料时常用的,混着陈年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像沉在时光里的琥珀。阳光从彩绘玻璃窗斜切进来,在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
卡斯卡特刚将那本沾着草药渣的治疗笔记推回书架,浅褐色的袍角扫过地面时,带起一缕细微的尘埃——那尘埃在光里翻了个跟头,才慢悠悠落回地毯的花纹里。他看向站在书桌前的苏白,目光在她左臂那道浅粉色的骨裂疤痕上顿了顿。
那道疤像条苍白的小蛇,盘踞在她手肘内侧,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红。卡斯卡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口,那里还沾着给她换药时蹭到的药膏——他总想起三天前从巷子里抬她回来时的模样:她蜷在冰冷的石板上,左臂以诡异的角度折着,碎骨刺破皮肤的地方凝着黑红的血,可那只手却仍死死蜷着,指缝里还攥着半块伊莎贝拉的衣角。
“三根肋骨断了,腹腔积血,左臂粉碎性骨折。”弗洛斯坦的声音先沉后缓,指节叩在嵌银的胡桃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卡斯卡特说,你能活下来,本身就是种奇迹。”
苏白的猫耳下意识地抿了抿,耳尖那撮浅棕色的绒毛抖了抖。尾巴尖在身后绞成个小圈,圈里还沾着几根地毯的绒毛,那是她刚才无意识蹭上去的。她垂着头,视线落在地毯的花纹上,那交错的藤蔓图案像极了在囚车里捆绑她的麻绳纹路——粗糙,勒得皮肤发疼,连呼吸都带着束缚的沉重。
“但更让我心惊的是这个。”弗洛斯坦忽然加重了语气,指尖点向桌角一份羊皮卷,“卡斯卡特从现场残留的魔力轨迹里,检出了‘风聚’与‘水刃’的复合波动。那是高阶法师才能驾驭的融合术,你在巷子里,用一副濒死的身子,施出来了?”
苏白猛地抬头,膝盖撞上身后的橡木椅,发出“咚”的闷响。她的耳朵瞬间贴在了头上,声音细得像被风掐住:“我……我不知道那是融合术。”尾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当时只想着……不能让他碰伊莎贝拉。”
“但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弗洛斯坦的语气陡然转厉,像冰锥刺破书房里的沉静,“卡斯卡特追踪你的时候就说,你的魔力波动不同寻常。奴隶商那边的记录显示,你三个月前凭空出现在野外,除了‘苏白’这个名字,再无来历。”他向前倾身,蓝灰色的瞳孔里盛着审视,“一个连基础魔法符文都认不全的异种奴隶,怎么会在濒死时,施展出连伊莎贝拉母亲都未必能驾驭的复合术?”
苏白的尾巴尖在地毯上无意识地扫着,留下细碎的划痕。那动作像极了巷子里,她用尾巴尖剐蹭墙皮时的紧张模样。她攥紧了裙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我记不清了。”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出几分水汽,刻意让面容染上更重的茫然,“那天巷子里,黑袍人念‘风聚’咒时太响了,伊莎贝拉也喊过‘水刃’……我脑子里只有‘不能让他过去’,张嘴就跟着念了,真的不知道会变成那样。”
弗洛斯坦瞥向身旁的卡斯卡特。年轻的魔法师正用指尖转着支羽毛笔,笔杆上还沾着点没擦净的墨水。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她的魔力核心确实像块未经雕琢的原石,纯粹得很,却又混乱得像没梳过的线团,不像受过系统训练的样子。”话虽如此,他抬眼时,目光在苏白攥紧裙摆的手上停了停——刚才弗洛斯坦提到“魔法”时,这猫娘的耳尖像被烫了似的颤了下,尾尖也瞬间绷紧,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藏着的秘密几乎要从毛孔里渗出来。
书房里静了片刻,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噼啪一声。弗洛斯坦忽然松了肩,将桌上那卷关于奴隶商人的卷宗推到一边,随手拿起案边一块绣了一半的手帕。那帕子针脚歪歪扭扭,显然出自生手。
“伊莎贝拉那几天总抱着你染血的衣角发呆。”他的声音软了些,将手帕递向苏白,“她说,那天你把她往墙缝里塞的时候,她很害怕,害怕你会离她而去。”
苏白的尾巴猛地一颤。巷子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伊莎贝拉那只被她攥得发白的手,小姑娘用碎玻璃抵着自己脖子时嘶哑的“放开她”,还有黑袍人靴子踩下来时,她下意识绷紧的尾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
“她希望我或者卡斯卡特能把你收养成女儿。”弗洛斯坦望了望自己的朋友卡斯卡特,后者已经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翻起了书,阳光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手上,指尖的薄茧看得分明。
“但你是异种。”弗洛斯坦的声音里浮起贵族式的现实,“收养你做女儿,教会和贵族议会都不会点头。”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白耳尖那撮微微颤动的绒毛上,“可她需要你。她生来眼盲,自从她母亲因为魔法实验的意外走后,她连我递过去的魔法书都不愿意碰一下——但昨天,卡斯卡特看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练‘水刃’,说‘要快点变强,下次换我保护苏白’。”
卡斯卡特在旁笑起来:“那孩子念错了七次咒语,把水杯摔了三次,却越练越起劲,说‘等苏白好了一定要展示给她看’。”
苏白的耳尖慢慢竖了起来,像雨后的嫩芽。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了晃,扫过地毯时带起的风,吹得那撮沾在尾尖的绒毛飘了飘。
“所以,”弗洛斯坦身体微倾,蓝灰色的瞳孔里终于泄出几分温和,“我想请你做她的贴身女仆,住在府里。管吃管住。你只用陪着她,护着她。当然,我也会教给你魔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为你和伊莎贝拉打上契约纹。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会为你找个好去处,不过......”
弗洛斯坦挥了挥手,房间的门轻轻的打开了。
一个小脑袋正贴在门边上偷听,此时被吓了一跳。
“我不会强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