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野牛”运输车如同一头沉默而坚韧的钢铁巨兽,在末日后的荒原上孤独地跋涉。车轮碾过破碎的沥青和裸露的岩层,发出持续而单调的轰鸣,成为了这片死寂世界中唯一的律动。车内,气氛相对安静,只有引擎沉稳的低吼、轮胎压过各种障碍物的闷响以及空调系统竭力维持的微弱气流声交织在一起。
林真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盘,目光不断扫过中控台上那面不时闪烁、需要他凭借经验和直觉不断修正路线的导航屏幕。大地依旧满目疮痍,灾难的创伤触目惊心,但随着不断前行,似乎直接由赛法洛斯造成的恐怖撕裂痕迹在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时光和灾难共同遗弃的、深入骨髓的苍凉。废弃的农田、倾覆的小镇、锈蚀的车辆残骸……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生机与如今的死寂。
曦瞳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似乎陷入了浅眠。她的呼吸声轻浅而均匀,但那双秀气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仿佛即便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现实的重压与体内的隐忧。几缕银灰色的长发散落在她光洁却苍白的额前,长而密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一下。更引人注意的是,她闭合的眼皮下,那左眼的琥珀金色泽竟偶尔会微弱地闪动一下,如同暗夜中的萤火,预示着她体内那不同寻常的力量并未真正沉睡。
莫兰独自坐在宽敞的后舱,背对着前方。她似乎完全不需要常人的休息,始终保持着一个近乎完美的观察姿态。那双深邃的靛蓝色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末日绘卷般的景象,无形的数据流以极高的频率在她眼底无声地刷新、流淌、归档。她在记录每一处地形变化,分析空气中残留的能量谱,构建并更新着外部世界的详细模型。她的存在感时而低得像一件摆设,时而又无处不在,像一个冰冷而绝对精密的环境监控AI。
数小时单调而颠簸的行驶后,地貌开始发生变化。他们抵达了一片无比广袤、河床已然大面积干涸龟裂的巨大河谷。对岸,曾经孕育着地球上最繁茂生命的热带雨林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枯死的、扭曲的黑色树干,它们如同无数巨人的焦黑骸骨,绝望地伸向灰黄色的天空,无声地控诉着过往的灾难。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大规模腐败后特有的沉闷甜腻气息,令人胸口气闷。
“根据坐标显示,我们需要穿过这片枯木林,”林真将车稳稳停下,手指指向远处那片死亡森林后方隐约可见的、被诡异薄雾笼罩着的连绵山峦,“遗迹群的核心区域,应该就在那片山脉的脚下或内部。”
“环境能量读数正在显著升高。”莫兰忽然开口,她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聚焦于枯木林的深处,“读数虽然依旧相对微弱,但频谱特征显示出极高的年代值…与‘守夜人’信息中提供的诺亚碎片能量频谱特征相似度已提升至24.1%。同时,生命信号检测仪探测到多种低强度但具有高度适应性变异特征的生命反应,分布广泛。”
曦瞳也被车辆的停顿和对话惊醒,她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望向窗外那片令人压抑的死寂林地,右眼的湛蓝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轻声说:“我好像…听到了很多细碎的声音…痛苦…挣扎…求生的渴望…但奇怪的是,也有一些非常非常顽固的…生命力的回响,埋得很深。”她的感知似乎总能触及到那些无形的东西。
“看来这片林子也绝不是安全之地。”林真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车开不进去了,底盘和宽度都不允许。我们只能步行前进。所有人都提高警惕,注意四周。”
三人依次下车,双脚踏上松软而龟裂的河床泥土。枯死的树木高大得惊人,光秃秃的扭曲枝桠在空中疯狂地交织成一片巨大而窒息的黑色蛛网,将本就昏暗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那股腐败的甜腥气味更加浓重,几乎凝成实质,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金属锈蚀味。
林真依旧一马当先,进化信赖者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其上传来的温热感比之前更加明显,如同一个无比可靠的指南针,持续而清晰地指引着能量源头的方向。曦瞳走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努力适应着脚下崎岖不平、时而松软时而坚硬的地面,她的感知力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似乎被放大了,时常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虚无的风声,或是眼神充满疑惑地望向某个看似毫无异常的阴影角落。
“怎么了?”林真第三次注意到她这种异常的停顿和专注时,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说不清楚…”曦瞳微微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警惕,“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看着我们。不是那些变异的动物…那种感觉更…隐蔽,更耐心。”她说话时,左眼的琥珀金色泽似乎不受控制地亮了一瞬,如同暗室中划过的火星。
莫兰的声音从后方淡淡传来,补充了数据的支持:“传感器记录到三次极其短暂的定向生物扫描信号,信号源强度低,发射模式特殊,无法进行三角定位锁定。信号特征与地球已知任何生物数据库均不匹配。建议将整体警戒等级提升至二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不安,左侧一片格外密集的枯木灌木丛中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灰影快如闪电般从中窜出,直扑向似乎毫无防备的曦瞳!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得超乎寻常、皮毛脱落大半、露出下面惨白中透着病态青灰色皮肤的蜥蜴状生物!它的四肢异化成了锋利的骨爪,嘴巴更是裂开到一种近乎违背生物结构的程度,里面布满了细密而尖锐的、如同倒钩般的惨白牙齿!
林真的战斗本能早已刻入骨髓,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已经完成转身、格挡、并将曦瞳护向身后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并指如刀,高度凝聚的微光瞬间覆盖手掌,就要向着那怪物劈下!
但这一次,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咻! 一道极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破空声掠过。
那只变异蜥蜴还在半空中,保持着扑击的狰狞姿态,却猛地全身一僵,仿佛被一枚无形的超高速针剂精准命中头部核心,然后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直挺挺地摔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再动弹。它的头部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孔洞,没有流出任何血液,仿佛内部的生机被瞬间彻底湮灭。
林真和惊魂未定的曦瞳都下意识地看向莫兰。她不知何时已经抬起的右手正缓缓放下,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幽蓝色能量波动正在迅速消散。
“目标威胁等级:低。清除效率高于规避需求。优先保障队伍整体行进速度。”她平静地解释道,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清理掉了一处无关紧要的路障。
曦瞳看着地上那只瞬间失去生命的变异生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它虽然变得丑陋而可怕,但本质上,也是这场席卷全球的灾难的受害者。
林真则深深地看了莫兰一眼。她展现出的这种远超常理的果断、精准和近乎零消耗的解决方式,再次凸显了她的非同寻常和深不可测。“谢谢。”他沉声道,然后将目光转向曦瞳,语气缓和了些,“没事吧?”
曦瞳摇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没事…谢谢你们。”她下意识地靠近了林真一步。
这个小插曲让队伍中的气氛更加凝重。他们继续向枯木林深处进发,脚步变得更加谨慎,感官提升到极致。这片死亡的森林仿佛没有尽头,四周的死寂中无处不在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动静和那些仿佛来自四面八方的、冰冷的窥视目光。莫兰不时出手,用那种高效而冷酷到极点的能量点射方式,精准地清除掉一些从阴影中突然窜出、具有明显攻击意图的小型变异生物。林真则主要负责应对那些偶尔出现的、体型更大、更加狂暴和坚韧的大型怪物,他依旧严格遵循着节约能量的原则,尽量避免变身,而是运用越发熟练的光能凝聚技巧配合精湛的格斗术来解决战斗。
曦瞳在这个过程中显得有些无力,她的身体似乎还远未从之前对抗赛法洛斯的巨大消耗中恢复过来,无法参与这种直接而激烈的物理对抗。但她并没有让自己成为纯粹的累赘,她那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力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发挥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左边…那棵最大的、已经完全碳化的枯树后面…有东西在聚集…”她突然一把拉住林真的胳膊,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指尖甚至有些冰凉,“很多…数量非常多…它们的情绪非常躁动,充满了饥饿和…毁灭欲…”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所指的那片区域猛地爆发出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和尖锐的嘶嘶声!下一刻,数十只、上百只各种变异的昆虫、小型哺乳动物、甚至是扭曲的植物体,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潮水般从枯木和岩石后疯狂涌出!它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闪烁着疯狂而不祥的红光,目标极其明确地从四面八方冲向三人组成的微小阵型!
“不好!是集群攻击!”林真脸色骤然一变,立刻用身体将曦瞳完全护在身后。面对如此数量、如同狂潮般用来的怪物,仅凭格斗技巧和莫兰的精准点射根本无法快速清除,一旦被近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到我身后来!紧贴着我!”林真低吼一声,不再犹豫,进化信赖者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奈克瑟斯——!”
耀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阴暗,银色的巨人——奈克瑟斯——骤然出现在这片枯死的林地之间!他庞大的身躯几乎挤满了林木间的空隙,神圣而威严的光能量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其出现时带来的能量冲击波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变异生物如同落叶般狠狠掀飞出去!
然而,就在奈克瑟斯抬起巨大的手臂,准备挥出光刃清扫这些疯狂的怪物时——
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疯狂嘶吼、冲锋的变异生物潮,在距离奈克瑟斯周身散发的光辉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像是集体撞上了一堵绝对无形却坚不可摧的能量墙壁,冲锋之势戛然而止!它们齐刷刷地发出凄厉至极、充满恐惧的惨嚎,身体仿佛被某种无法抗拒的规则力量强行遏制、碾压,所有的疯狂和攻击性在瞬间被彻底扑灭,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
紧接着,这恐怖的怪物潮如同退潮般,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惊慌失措地调头,疯狂地钻回枯木林的阴影深处,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爪印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奈克瑟斯怔在了原地,维持着准备攻击的姿态,乳白色的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错愕。林真能清晰地感觉到,吓退并驱散那些怪物的,并非他变身时散发的光之能量,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古老、仿佛自亘古以来就隐匿在这片土地之下的无形力量。这股力量似乎对他的光有些许反应,但并不强烈,反而对那些高度变异、能量属性混乱狂暴的生命体有着绝对的压制和排斥力。
他心念一动,解除变身,光芒收敛,落回地面,眉头紧紧锁起,沉思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刚才那是…”曦瞳惊疑不定地看着怪物们消失的方向,手还下意识地抓着林真的衣角。
“侦测到高强度未知力场干涉。”莫兰眼中的数据流疯狂闪烁,似乎在全力分析记录,“力场能量性质分析…与目标诺亚碎片的能量频谱特征相似度已急剧提升至51.3%。力场源精确定位:正前方地下约三百二十米至三百五十米深处。综合生物反应数据,推测该力场对高度变异、能量频谱呈现混沌、无序特征的生命体具有极强的排斥和压制作用,甚至可能直接破坏其生理结构。”
她顿了顿,转向林真和曦瞳,说出一个更令人惊讶的结论:“我们,似乎正在受到它的‘保护’。或者说,因为我们自身的能量 signature (特征)相对‘纯净’、稳定,未被该力场识别为需要清除的目标。”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看来,隐藏在这片玛雅遗迹之下的东西,其神秘和强大的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料。它并非死物,而是在以一种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影响着周围的一切。
继续在那种被“保护”的诡异氛围中前行了约一个小时后,眼前的景象终于豁然开朗。他们成功地穿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枯木林,来到一片巨大的、依山而建的古代遗迹面前。
巨大的、布满深色苔藓和巨大裂纹的石砌金字塔巍然耸立,虽然历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风化和不久前全球灾难的冲击,依旧顽强地屹立着,无声地诉说着其曾经的宏伟与辉煌。周围散落着倾颓的巨大石碑、坍塌了一半的宏伟神庙、以及铺满碎石和沙尘的宽阔广场。一种无比古老、无比沉重、仿佛时间本身都已凝固的寂静笼罩着这里,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和小心翼翼。
而在那片最大的中心广场的中央,一个直径超过五十米的、巨大到令人心悸的坑洞赫然在目!坑洞的边缘光滑得极其不自然,绝非天然形成或普通爆炸所能造成,更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瞬间熔穿、湮灭、挖掘而成!坑洞深处是一片吞噬光线的、绝对的漆黑,但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温和却浩瀚无边的能量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跳,与林真手中的进化信赖者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
“就是那里!”林真能清晰地感觉到进化信赖者在手中剧烈地震颤、发烫,无比明确地指引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方向。体内的光能也因为这近距离的共鸣而开始活跃起来。
曦瞳的左眼,那琥珀金色的瞳孔几乎像是在燃烧一般,散发出柔和却穿透性的光芒,她失神地望着那个巨大的坑洞,喃喃低语,仿佛在与某个存在对话:“呼唤…变得好清晰…好近…它就在下面…等待着…”
就连一向冷静的莫兰,也似乎受到了影响。她眼中的数据流变得极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她微微蹙眉(如果她那斯菲亚细胞构成的面部能够做出这种表情的话):“能量强度超高…已突破标准测量上限…传感器受到强烈干扰…无法精确探测坑洞的具体深度及内部详细结构。但现有数据足以确定,诺亚碎片存在于下方的概率超过90%。”
希望和目标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但此刻,三人心中却都不敢有丝毫大意。这突如其来的、人工痕迹明显的巨大坑洞,那笼罩遗迹、区分敌我的神秘力场,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诡异。这下面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救赎的希望,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陷阱?
林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疑虑,率先走到那光滑得令人不安的坑洞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深邃的、仿佛连光线和精神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然而那股强大的、如同生命母体般的能量波动,却如同潮汐般一阵阵从中澎湃涌出,冲刷着他的感知。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得下去了。”他沉声道,目光坚定地看向深不见底的黑暗,同时也看向身边的两位同伴。
新的冒险与未知,就在这沉睡的古老遗迹之下,等待着他们。而他们此刻并不知道,就在这片遗迹边缘,某块风化严重的巨石阴影之下,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色泽与岩石完全融为一体、几乎不存在任何能量泄露的微型伪装探测器,正将其超高清的镜头,无声无息地、精准地对准了坑洞边缘的三人。在这微型探测器几乎看不见的金属外壳侧面,一个微缩版的、线条粗糙却异常狰狞的骷髅獠牙标志,在洞外变幻的光线下,极其短暂地反光了一瞬,旋即再次隐没于绝对的伪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