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博士的交代如同冰冷的程序代码,继续在病房死寂的空气中流淌。
她精确地指出了几个魔力核心活性恢复的关键监测节点,强调了生理指标波动的容忍阈值,以及日常护理中任何细微异常都必须即刻上报的严苛流程。
她的语调彻底恢复了那种公事化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精确,每一个指令都像被尺子量过。
助手在一旁如同精密的外设,指尖在数据板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细微却清晰、如同啄木鸟啄击枯木般的“嗒嗒”声,是这寂静中唯一带着“效率”意味的杂音。
交代完毕,艾拉博士利落地转身,墨蓝色的制服边缘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她的脚步刚迈出第一步,却又毫无征兆地顿住。
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延迟。
她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那抹深蓝。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评估式肯定或冰冷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纯粹的、近乎实验室观察员记录小白鼠应激反应般的、纯粹的探究。
“另外,”
她的声音在病房的真空里显得异常清晰,如同冰锥坠地。
“你的队友,‘炎雀’和‘磐石’。”
她清晰地报出两个代号,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倾向,只是陈述事实。
“在你转入核心医疗区后,他们已累计提交探视申请——七次。”
她刻意停顿了半秒,让这个数字的份量在寂静中沉淀。
“频率…显著高于常规。他们对你的恢复状态,表现出了持续的、高强度的关切。”
她的视线随之落下,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曙草被厚重生物凝胶严密包裹、禁锢的左臂上。
那半透明的材料在顶灯冷白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微弱的淡绿色幽光,如同某种异星的苔藓,覆盖着下方正在缓慢蠕动的血肉。
“根据你当前的精神力负荷监测图谱,”
艾拉博士的声音平稳地继续,如同宣读一份客观的检测报告。
“数据显示你的精神力场仍处于高频微震荡状态,阈值波动频繁,核心恢复进程处于极度敏感与脆弱期。医疗组的综合评估结论是,维持绝对静养环境,最大限度隔绝外界刺激源,尤其是…”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核心
“…强烈的情感交互与情绪扰动。这对你魔力核心结构的稳定重塑,具有决定性影响。”
她微微停顿,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镭射,牢牢锁定曙草兜帽阴影下的面容:“因此,所有非必要的探视申请,包括炎雀和磐石的,目前状态为——不予批准。”
她看着曙草,眼神里没有丝毫征求意见的余地,更像是一种基于最高效“医疗算法”得出的、不容置疑的最终指令传达。
“对此安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询问尾音,却冰冷得如同钢铁,“你有任何异议需要正式提出吗?”
病房陷入一片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生命维持仪那规律的“嘀嗒”声,床头柜上“表盘”每一次都如同拖着沉重镣铐前行的“咔哒”声,在此刻被这绝对的寂静无限放大,敲打在灵魂深处,每一下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曙草的目光,在艾拉博士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已垂落。
她没有去承接那两道探究的视线,也没有让思绪去触碰门外可能存在的、带着焦虑徘徊的身影。
她的视线,静静地、凝固般地落在自己那被凝胶彻底禁锢的左臂上。
厚重的绷带像一层冰冷的外骨骼,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触碰,也隔绝了她自身对那伤处的感知,只剩下内部新组织在魔法凝胶催生下无声蠕动、生长时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和顽固的灼痛。
那淡绿色的微光在她深蓝色的瞳孔深处微弱地闪烁,映不出任何情绪,只反射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隔离感。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了数秒。
在这凝固的时空里,只有仪器和怀表的声音在固执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小到近乎于无,仿佛牵动任何一丝多余的肌肉都会消耗掉体内仅存的、支撑她维持平静的能量。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比之前更轻,如同尘埃在绝对真空中飘落,却带着一种冰封万载般的、不容撼动的决断:
“没有。”
紧接着,两个更清晰、更冰冷的字眼从她紧抿的唇间吐出,如同最终落下的、斩断所有联系的闸刀。
“任务优先。”
艾拉博士冰镜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数据验证通过般的了然,快得如同光线在镜面上的瞬息反射。
她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眼前这个将自己彻底包裹在沉静、疏离与绝对逻辑之茧中的深蓝色身影,其反应精准地落在了她,或者说组织的预测模型之内。
她不再多言,只是最后深深地、如同扫描最后一份数据般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身影,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
“保持既定监测频率。任何参数异常,立即触发一级警报上报。”
她丢下最后一句冰冷的指令给助手,墨蓝色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带着那道无声的数据板影子,径直离开了病房。
厚重的、隔绝一切的超合金自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严丝合缝地滑拢,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嗤”声。
最后一丝可能来自外界的、带着人类体温或关切的气息,被彻底切断、阻隔。
冰冷的、饱含着消毒水刺鼻洁净感与深层金属锈蚀气息的绝对寂静,如同粘稠的、沉重的黑色潮水,瞬间汹涌而至,重新填满了整个纯白的空间,将一切淹没。
只剩下生命维持仪器那永恒不变的、催眠般的“嘀——嗒——嘀——嗒——”,以及体内最深处,那魔力核心传来的、缓慢、沉重、如同濒死巨兽在黑暗深渊最底部艰难挣扎呼吸般的微弱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片巨大的、空乏的裂痕,带来更深沉的疲惫与隔绝感。
白色的囚笼再次紧闭,牢不可破。
关切被隔绝。
审视的目光被隔绝。
队友的声音被隔绝。
甚至连时间本身,似乎也被这沉重的寂静所凝滞,只剩下孤独在无限地回响。
唯有床头柜上,那枚星光黯淡、每一次跳动都显得异常艰难沉重的怀表——“表盘”——那滞涩的“咔…哒…”声,是这片死寂深渊中唯一的、孤独的、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的回响。
它像一颗被遗忘在冰冷宇宙中的心脏,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既是她存在的证明,也是这隔绝牢笼中最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