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叫弱藻。
“弱”这个字是他老爹给他起的,那个外表强悍的男人在正经事上,尤其在他儿子的事上从不正经。小时候老爹第一次参加家长会,他误打误撞跑到了四年级的班级,竟也真听了半桶水回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郑老师夸你进步很大,继续加油!
老妈听这话都怔住了,当场拎起他耳朵就要进房间算帐,临走前弱藻还听见老爹的指甲刮地声,可以想象何等绝望,可怪也只能怪他多嘴。弱藻的小学老师其实姓陈,对于弱藻这个学生的评价大约介于“没有下降空间了”和“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之间,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说出“进步很大”这类褒奖之词。
所以弱藻原以为家长会后挨打的会是自己,但看见老爹这么讲义气替他挨了惩罚,心生愧疚,于是学着电视剧里孝子贤孙的模样在外面立了个石碑给爹祭拜,诉说老爹对自己的大恩大德。
那时的弱藻已经六年级,那次家长会也是弱藻最后一次家长会。
话说回来,为什么老爹要给他起个“弱”字?
理由是弱藻从小身板瘦弱,出来时也犯了不少病,理科出身的老爹那时却迷信起来,认为自己儿子命格不高,起个“弱”既防止儿子镇不住名字,又能顺应天意,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事实是,弱藻真就从小到大弱了一辈子,哪怕到了17岁,身材依旧很瘦小,与前排的女生相比也毫无优势,没生过什么大病,可年年都是小病不断。小时候的暴脾气早就被岁月和书籍磨平了棱角,甚至在学校里也经常被人欺负。曾经被人诬陷偷了作业本子,恰好那人是他的舍友,因为这等荒谬事被宿舍的人孤立了两年,抽屉里常被别人塞进吃剩的零食垃圾。成绩虽然不错,可跟老师的关系依旧不融洽,甚至有时连老师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学生。
他有时想,自己名字要取个“强藻”,境遇或许会大不相同。
不过事情也不能全赖老爹,弱藻其实对老妈给的“藻”字也颇有微词,因为这字与“弱”放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女生的名字。
老妈的理由也很简单,就两个字:好听!
感觉到信里老妈洋洋得意的神气,弱藻怀疑她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染上了小资特有的玛丽苏式情怀。
他的网名是“萧萧树”,颇有一种侠客韵味,竞技游戏不行,喜欢跑到《光遇》《Human:Fall Falt》之类的社交游戏聊天混日子,钻研各种bug玩法,吸引了一个ID叫“狐玖”的妹子组成监护加崽双人组,等到后面大家日久生情只盼花前月下之时,妹子终于从各种渠道打听到了她敬爱的“小小树”监护其实叫弱藻的事实。
妹子从此认定自己的监护是女扮男装,无论弱藻是发语音还是给照片,妹子都能以各种借口否定弱藻的清白,接着上线第一句就是“弱弱你来了!”
于是弱藻所期待的青春热恋就这样变成了姐姐式的百合橘恋情,甚至游戏群的人都知道了这么个事,群主念其劳苦功高,特赐群头衔——弱弱的小弱藻一枚。
众所周知,网络上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或者是群主给的。
迄今为止自己的现实生活和网络生涯都过的挺操蛋的,没有爱情,没有友情,甚至没有多少亲情,只有一种荒谬的丑感。
怎么会这样啊......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个浪迹天涯的爹妈吧。
爹妈从自己上初中时就远游国外,只留下一个保姆和小自己两岁的妹妹白藻在这儿,想改名字也找不到人陪自己去,若不是每半年有一封信从世界各地寄过来,弱藻都怀疑这对夫妻是不是像《安娜.卡列琳娜》里的小三夫妇跑外面逍遥自在,都忘了在国内还有一个家。
话说安娜至少惦记她有个儿子,冒着风险跑去看他,而弱藻除了每半年寄过来的零花钱,没有电话,连个照片都见不到。
弱藻私以为,就是爹妈的爱情害得他沦落至此,那就是王后的毒苹果,闻起来香,吃起来死。
但爱情这东西也没那么简单,就像看《安娜.卡列琳娜》时,弱藻觉得里面的女主抛弃家庭去追求爱情简直自私可恶,可他又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跟那些官僚贵族一样不懂爱情,心里其实嫉妒羡慕恨,都是一群死傲娇。
这也不能怪弱藻,他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死的不能再死,连青春期的叛逆都没地方撒去,读了一堆文学书也达不到文艺青年的思想高度,去哪谈什么感情,纯纯地里长的白菜,快要焉掉的那种。
直到十八岁生日那天。
那一天,保姆带回来个两层生日蛋糕,每层都用诱人的红色奶油上了色,点缀着草莓和葡萄,看上去价钱不菲。
有客人?他问姆妈。
姆妈乐呵呵地说你忘啦,你今天就十八岁,生日得办的大些,把你同学朋友叫过来,大家一起来热闹。
弱藻说不了不了,我没啥朋友,生日也不值这么贵的蛋糕。
姆妈就是保姆,陪兄妹俩也有六七年了,早就生了感情,对兄妹俩比妹妹待哥哥还亲。
弱藻的妹妹不如番里的妹妹,性格可爱没有,那厌气还不如傲娇,为人冷淡。哥哥是独狼麻成了冻棍,缩在水下见不着阳光,妹妹是孤寒之莲,来者皆拒,包括亲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总挠她痒痒的缘故。
生日过得很潦草,妹妹闷在房间里,剩下的弱藻与姆妈相对而坐。弱藻感觉无聊,但他不敢玩手机,觉得自己对不住姆妈的热情。
他确实没能力过个像样的生日。
“弱藻,十八岁了,有什么心愿吗。”姆妈笑着说:“这一年的生日许愿最灵了。”
弱藻紧盯着蛋糕上的蜡烛,看着烛焰虚弱地燃烧着,他想自己也许就像这烛光一样一吹就灭,没准明天就死了。
想象自己真要死了,还有什么心愿未尽的。
《丝之鸽》还没出来,《海贼王》还没完结,《缥缈录》还在烂尾。
就连青春的甜头他也一个都没尝过,什么健强的体魄,热血的故事,美好的爱情,忠贞的友情,眼下他都快高中毕业了,还在盯着死书看,班上四十八个人他只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大多都是班委组长之类,已经俨然是置身于尘世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世外高人,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
如果会有个美丽的女士在自己死后能亲吻...哦不,能抚摸一下自己的额头,弱藻估计都能含笑九泉。
他盯着蜡烛不着边际地神游,感觉连这小小的烛光都在嘲笑自己。
那天晚上,弱藻躺在床上,觉得胸口酥麻,尾椎和头顶也传来一阵瘙痒感。
他惶恐不安。
这该死的蚊子都叮到里面去了?!
虽然十月秋高,但南方这地夏意不减,蚊子多到弱藻必须时刻检查自己的蚊帐,可总有那么些“漏网之鱼”逃过他尖锐的眼神,在他闭眼安睡之际于耳边奏响夜的安眠曲,害得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后只能用被子捂住全身,秉承着蚊兄“咬人不咬脸”的武德才沉沉睡去。
于是弱藻裹紧了被子又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腹部的剧痛闹醒。
尾椎和头上仍然瘙痒不已,隐隐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的感觉。但他一时还管不了这个,熟练地抓起常备在床头的正气水一口喝干。
然后就坐在床上,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般耸拉着脑袋。
他低着头,目光不由自主地从地上转移到自己的胸部。
这两个逐渐膨胀的东西是什么?
是蚊子叮的包吗?
这蚊子是觉醒了替身,还是超级赛亚蚊突变了?
喂喂喂不要再长了啊喂!
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十八岁解禁的这一晚,弱藻身上发生了某种剧烈的变化。
但无论这是病毒还是基因突变,他现在是既喊不出来也站不起来,因为腹部还在剧烈地疼痛着,连身上的骨骼似乎都在“咯吱”作响。
先打120!
可手伸到枕头边他怔了一下,今晚他洗过了澡,那手机还在裤子里没拿出来,而裤子已经被姆妈抱到阳台,等着明天洗。
两腿发软的弱藻根本没力气去阳台,只能躺在床上呻吟。
以前肚子也经常痛,也是这样蜷缩在床上,正气水有没有效果全靠天命,但这次不同,他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仿佛全身都要裂开似的,在雄雄烈火中煎熬。
这是小疾积成大病了?我要死了?
弱藻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是生命力消散的蒸气,但哪怕是恐惧他也没力气了,就这样静静地感受身体变化的痛苦,喉咙似乎有东西堵着,他咳不出来,也发不出声音。
他娘的,早知道自己就先从天台跳下去了,死的跟个乞丐似的。
以前有一个跟自己关系还不错的舍友从家里跳下去了,据说是家庭矛盾,在出事前一天那朋友还打了电话过来,醉醺醺地毫无逻辑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就说有事QQ上说吧嗷先挂了——然后就再也没看见他的消息了。他的消失就如一滴水滴进海洋,连泛起的涟漪都不足为奇,大家都觉得不过是少了一个人,甚至个别不是东西的还引为笑谈。
那时候弱藻就觉得这个朋友挺可怜的,有种兔死狐悲似的同情,大家都是没人亲没人爱,那天要是弱藻在他身边,没准大家就一起跳了。
但他没有,所以之后他无论遭到什么委屈和挫折也再没有想死的念头。
连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那可真是老套的悲剧......
弱藻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
弱藻躺在黑黝黝的地方,周围是令人作呕的血肉壁和不断蠕动的触手,墙壁里的缝隙中还有阴暗的目光朝这里投来,里边肯定藏着阴湿的东西。
这里是哪?鲸鱼的肚子里?血肉地狱?她疑心自己已经死了,否则没法解释自己在房间里暴毙,醒来就在一个抬眼不见天的阴暗角落。
满鼻子都是腥臭的味道,全身仿佛起了鸡皮疙瘩似的不适,她勉强从凹凸不平的肉块上站了起来,一手捏着鼻子观察着这个地方。
“放我出去~”
“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嗷!等我出来必把你碎尸万段!”
“啊...啊!!!”
充满怨气的呼声一浪接着一浪,吵得弱藻耳朵很难受。
它们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喂,我平生为人老实,不曾与谁结过孽缘,更何况你们这些妖魔鬼怪?
都看我好欺负是吧?弱藻莫名愤懑。
“来,过来~”一股妖媚的声音传来,令弱藻情不自禁地往前看去,在黑暗中她能清楚地看见一个女子被困在血肉墙中,脸上被蒙上一层肉色的薄膜,全身几乎要与这墙融为一体。
这让她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恐怖片,里边的人类被传染了一种可以与周围的物质融为一体的病毒,最后男主寄了,人类也几乎要被搞灭绝了。这女人的样子与片里边与床单融为一体的女主如出一辙,诡异且恐怖,看得弱藻险些又跌在地上。
“过来呀,别怕~”
弱藻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
大姐我跟你很熟吗?
“过来呀~”
那...那我就过来咯?
虽然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在这么多妖魔鬼怪里,这是难得会正常说话,勉强还能称得上人的东西了。
“再近些~对,再近些~”
就当她离这女人只有几十厘米的时候,一双手忽然顶着薄膜凸起,猛地抓住了她的脑袋!
“进来吧!给我进来!一起进来啊!”
极度恐慌之下,弱藻不知哪来的勇气,蓄满力一拳砸在那女人的面门上!
手感不对,硬邦邦的,很痛。
弱藻睁开眼睛,月光从窗外洒进房间,她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手疼得要命。
刚刚那一拳看来是砸在墙上了。
但明显不是梦游那么简单。
不知道为什么,弱藻总感觉身上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似乎能感觉到更细小、更轻微的动静。
她踮起脚尖,悄悄来到卫生间,打开灯看向镜子,眼瞳微颤。
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极度反常识的变化。
肌肤肉眼变得可见的紧致柔嫩,纤细的手臂,缩水的双肩,秀美的五指,还有衣服下柔软如春天山脊线般的胸脯。
原本的耳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的两个阔尖的兽耳。上面有丰富的感官和肌肉神经,能竖起弯曲,还有空气流过的、不断向脑海袭来的神奇触感,如同脑子里塞了个薄荷糖一样舒爽。
最明显的是眼睛,以前他的眼睛蒙着薄薄的一层雾,藏着毫无理想的迷茫,现在她的眼睛晶莹剔透,星光点点,仿佛能照射出整个世界的影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弱藻能明显地感觉出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变成了另一种神秘的存在,虽然胸不算大,个子也没长高,但也绝对算得上娇俏可爱。
“这是什么东西?”她喃喃自语,“兽耳娘?”她看见一条细绒大尾巴在后面晃动。
她不禁反思自己最近是女主文看多了还是重口片看多了,虽说是梦中梦,但怎么恐怖场景过完就到美少女了?
她不反感这种变化,她只是在怀疑自己在做梦,也许这就是所谓死后的幻境。
话说,这个梦会维持多久?
不会是永久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