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薇尔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梦。
梦里,她还是个孩子,住在边境领地的那座城堡里。
印象里,她的母亲很漂亮,黑色长发又顺又亮,不仅温柔,也很擅长治疗魔法,在诺薇尔眼中,她简直无所不能。
因此她总是吵着要留和母亲一样的长发,惹的母亲一遍遍温柔又无奈的哄着她。
“等到诺薇尔长大了,头发就会和妈妈一样长了。”
这是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
那时候,父亲对她也很不错。总是会把她高高举起,让她坐在他的肩头,看领地里的集市和农田。
偶尔还会给她带回来一些外面新奇的小玩意,父女俩有说有笑,一片和谐。
那是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光。
但是好景不长。
六岁那年,她正在城堡后面的院子里玩。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毫无征兆地从身体深处猛地炸开。
那不是疼痛,是一种更冰冷的东西,视野扭曲,耳边响起无数嘶鸣,一股恐怖的黑暗骤然吞噬了她。
她甚至发不出任何呼救。
是母亲最先发现了她的异常。
她记得母亲冲过来时焦急的脸庞,也清楚的记得母亲拼尽全力,拯救她生命的过程。
但那力量太过于霸道,以至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渐渐平息。
诺薇尔的命保住了。
但母亲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长发。
那股不详的力量,如同诅咒,在挽救诺薇尔的过程中,反过来侵蚀了母亲的身体。
从那天起,母亲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经常卧床不起,温柔的嗓音也开始变得嘶哑,原本又柔又顺的长发,也越发枯燥。
但她从未责怪过诺薇尔一句。
她拉着诺薇尔的小手,那双眼睛依旧温柔。
“不是诺薇尔的错...我的诺薇尔,是上天赐予的宝贝...”
诺薇尔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话,她只知道,母亲病了,是因为她。
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扑进母亲怀里,只能小心翼翼地守在床边,看着母亲日渐消瘦。
一年后,母亲还是去世了。
城堡里挂上了黑纱,诺薇尔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
不久,领地内外开始传出一些风声。
人们窃窃私语,说领主家那个黑头发蓝眼睛的大小姐,是个“诅咒之子”,是她害死了领主夫人。
“就是她害死了领主夫人...”
“离她远点,小心被诅咒...”
“领主大人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怪胎?”
这些话语冰冷又残酷,深深地埋进了诺薇尔幼小的心。
父亲呢?父亲并没有完全听信那些外面的谣言,依旧让她衣食无忧。
但是,诺薇尔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变了。
他看她眼神,不再有以前的温度和笑意,只剩下一种疏离,还有一丝淡漠。
他不再抱她,不再对她笑,甚至很少主动跟她说话。
诺薇尔开始变得孤僻。
她不再去院子里玩,不再期待父亲带回的礼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者城堡那个堆放书籍的图书室。
只有书本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她认字很快,沉浸在书本里,能让她暂时忘记外面的流言蜚语,忘记父亲冷淡的眼神。
她内心深处始终认为,就是自己害死了母亲。父亲一定是怨恨她的,只是出于责任,才没有抛弃她。
她越来越害怕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那继承自母亲的黑色长发,那双同样的蓝色眼睛,曾经她觉得这是和母亲最亲密的联系,如今却成了诅咒的证明,成了罪孽的象征。
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他人的视线,习惯性地低下头,让刘海遮住眼睛。
后来,父亲又娶了一位妻子。
那是一位来自更高的贵族家庭的女性,举止优雅,但看诺薇尔的眼神,冰冷的像个陌生人。
很快,继母生下了一个弟弟。
父亲的注意力几乎全部转移到了那个健康活泼的男孩身上。他手把手教弟弟剑术,带着他巡视领地,眼里是诺薇尔许久未曾见过的期待和宠爱。
父亲曾私下里对管家感叹过,总算有了能继承家业的子嗣。
诺薇尔只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个家彻底抛弃了。
她变得越来越透明,像个多余的影子。她几乎总是下意识地躲着父亲、继母还有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开始偷偷学习魔法。
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偶尔她会独自一人,跑到领地小镇上的小教堂里。
那里有一位老神父,心地善良,并不在意那些关于她的流言。
老神父会教她一些基础的魔法原理,给她讲各种各样的神话传说。
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大英雄菲尔内德和巨龙斯尔卡的故事。
那位传说中的英雄,与蓝色巨龙,不同种族之间,居然能诞生出如此令人动容的友情,甚至是爱情。
他们并肩作战,彼此信任,缔造了传奇。
那样深厚的情谊,她从未体验过。每次听老神父讲述这些,她都会暂时忘记自己的处境,内心充满向往。
时光流逝,诺薇尔慢慢长大了。
父亲开始对她提起婚事。总是说,为她物色了某个不错的贵族男子,家世尚可,嫁过去不会受苦,对家族也有益处。
联姻。
诺薇尔安静地听着,从不反驳,但内心苦闷。
她不想就这样嫁人,不想去一个陌生的家族,继续过着被人审视,甚至依旧被孤立的生活。
她想起了那些陪伴她度过灰暗时光的魔法书籍,想起了老神父讲述的广阔世界,想起了故事里那些凭借自身力量赢得尊敬的法师。
内心深处,有一个小火苗,闪了又闪。
终于有一天,在父亲又一次提起某位贵族子嗣后,诺薇尔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她站在书房里,低着头,声音却在发抖。
“父亲...我,我对魔法很感兴趣。我...想去学习魔法。”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父亲从文件上抬起头,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是淡淡的,像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哦。”他应了一声,“那你需要多少钱?”
诺薇尔的心沉了一下。
他以为她只是想要些钱,去买些书籍,像以前一样,自己关起门来琢磨。
“我不要钱。”
“但是...我想去王都。我...我要去考苍穹塔。”
这一次,父亲沉默了很久。
他的目光落在诺薇尔身上,想在仿佛考量着什么。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
“你可以去试试。”
但他紧接着补充了一句,像是给了诺薇尔一个条件:
“如果你考不上,就必须回来结婚。”
好。
诺薇尔在心里默默回答。
出发那天,天空灰蒙蒙的。
城堡门口,继母和弟弟也到场送她。
继母脸上挂着假惺惺地微笑,说了几句“路上小心”、“到了记得写信”之类的客套话。弟弟则好奇地看着马车,对于姐姐的离开似乎也没什么感触。
诺薇尔站在马车旁,看着眼前的三人。
父亲正弯腰对着弟弟嘱咐着什么,脸上带着她熟悉的笑容。弟弟咯咯笑,拉扯他的衣角。
继母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着父子二人,目光温柔。
那一刻,诺薇尔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们三个,才是一个完整的的家庭。而她,只是这个家庭中的的累赘。
他们似乎已经快要忘记她的存在了。
直到车夫提醒该出发了,父亲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诺薇尔。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对着诺薇尔,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没有多余的嘱咐,没有离别的感伤,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就像送走一个远房亲戚。
诺薇尔很坚强。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身,踏上马车。
车厢门关上的那一刻,隔绝了外面灰暗的天空,也隔绝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未真正属于她的家。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碎石铺成的道路,驶向远方。
诺薇尔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掀开车厢后窗的帘布一角,向外望去。
城堡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缩小,变得模糊。
而门口那三个身影,父亲,继母,弟弟,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似乎正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城堡里走去。
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她抛在了身后。
诺薇尔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但眼泪还是顺着她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