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薇尔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房间里还是暗暗的，但天边早已泛起鱼肚白。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这才彻底从梦中脱离。
居然会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
小时候母亲温柔抚摸她手、父亲带她去看集市的风景、母亲日渐消瘦的侧颜，还有离开家那天，那三个头也不回的背影。
自己都多长时间没有梦到以前的事了？
她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发现汗早已浸湿全身，睡衣带来黏哒哒的触感。
简单洗漱过后，诺薇尔换好学院制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裙摆，镜子里映出少女的面容依旧苍白。她试着对镜子笑了笑，但看起来只有勉强。
于是她下意识避开与镜中的人对视，默默低下头。
走向教学楼的路上，已经有不少学生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记得不？今天可能要小测！”
“真的假的？我忘了复习！”
“快点走，去占个好位置，前后还能打个掩护！”
诺薇尔低着头，沿着道路的边缘安静地走着。
没有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甚至当她的目光偶尔与人对上时，对方也会快速移开视线。
她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孤立。
但她并不怪别人。
她早就习惯了。
对她而言，像现在这样，不被别人刻意找麻烦，能够安安静静地度过每一天，就已经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她找了一个靠近教室后排，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这里光线稍暗，前面有高大的同学挡住，不容易被讲师注意到，也不会妨碍到任何人。
她记得刚入学的时候，也曾暗暗下定决心。来到了新环境，离开了那个窒息的家，这次一定要鼓起勇气，多交一些朋友。
最开始，确实很顺利。
她成绩优秀，待人温和，加上长得漂亮，也曾有同学愿意主动接近她。
那段短暂的时光，几乎让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摆脱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是好景不长。
随着魔法学习的深入，特别是开始接触更复杂的魔力运转后，她渐渐察觉到了自己身体里的异样。
自己的体内，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冰冷、可怕、令人不安，那股力量，仿佛有着生命，深深地蛰伏在自己血脉的最深处。
她隐约知道，这大概就是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而且最可怕的是，在苍穹塔浓厚的魔法氛围和不断的练习刺激下，它似乎在逐渐苏醒。
这股力量很难控制，又很庞大。最初还好，她凭借天赋，还能勉强控制住它，不露痕迹。
然而，直到一年级下半学期，在一次实践课上。
她那时需要施展一个比较复杂的中级魔法，从而过度调动魔力。或许是因为紧张，她感觉到体内那股力量松动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下。
失控的魔力咆哮，瞬间冲破了她的层层约束，向四周迸发。
她甚至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眼前一黑，耳边是魔力撕裂声和同学的尖叫。
等她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片焦黑的痕迹，离她最近的几个同学已经倒在了地上，虽然并未危及生命，但毫无疑问，均是重伤。
课堂一片混乱。
她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恐惧。
事后，她一遍又一遍地向受伤的同学道歉，学院方面在调查后也认定是意外事故，没有给予她实质性的处分。
但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被孤立，班级里开始流传起一些窃窃私语。
“看她那样子就觉得阴沉沉的...”
“肯定是故意的吧，控制不住魔力？骗谁呢...”
“离她远点，小心又被误伤，谁知道下次会不会更严重。”
这些议论，诺薇尔或多或少都听到过。
但她无法解释。
事情确实发生了，伤害也确实造成了，怎么弥补都没用，难道要她去告诉别人，自己体内有一股来历不明的可怕力量，随时可能失控？
不会有人相信，只会把她当成更大的怪胎。
你总不能指望，伤了别人，别人依旧会对你笑脸相迎。
所以，她不再试图解释，也不再奢求理解。
能像现在这样，不被找麻烦，平静地度过每一天，真的已经很好了。
上午的课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结束。
讲师宣布下课后，学生们立刻收拾东西，喧闹着离开教室，商量着一起去食堂或回宿舍。
诺薇尔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起身。
接下来，就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了。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向着图书馆走去，脚步比起去教室时，要轻松得多。
今天图书馆的人并不多，但诺薇尔依旧走向那个最隐蔽的角落。
她在常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翻开之前还未看完的书。
她时不时会悄悄抬起头，看向那条通往这个角落的必经之路。
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差不多了。
就在她又一次抬起头时，那个期待中的娇小身影，果然出现在了书架的缝隙间。
和她一样的黑色长发，碧蓝如晴空的眼睛，带着一点点清澈，但又仿佛能看透一切。
是伊芙。
“诺薇尔学姐，你来的好早啊。”
伊芙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声音软糯，带着一点笑意。她随手放下怀中抱着的书，动作充满了活力，与诺薇尔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格格不入。
诺薇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她下意识低下头，声音细微回应：
“嗯...嗯...我们年级...放的要比你们早一些，就先到了。”
她看到伊芙随手拿起她正在看的那本书，翻了一下。
“欸，诺薇尔学姐，你上次的问题，有进展了吗？”
诺薇尔连忙点头，将自己做了标记的笔记推过去：
“有、有一点...我按照你上次提到的做了一下，好像...好像顺畅了一些。”
她没说谎，伊芙上次看似随口的一句话，确实让她茅塞顿开。
伊芙就像有着什么魔力，只要和她在一起，无论什么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是嘛，那就好。”
伊芙笑了笑，“要是再有那些困难，就来找我，说不定我能瞎说...不对，是乱说点什么有用的呢？”
诺薇尔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随后二人便不再搭话，开始各看各书。
但诺薇尔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向伊芙的侧颜。
黑色长发顺滑柔亮，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映出一片柔和，可爱到让人爱不释手。
她很羡慕伊芙。
明明同样是黑发蓝瞳，但伊芙却好像完全不在乎。她可以坦然地走在阳光下，面对那些奇怪的目光，甚至能用语言，轻易击退来找麻烦的人。
伊芙的内心很强大，强大到诺薇尔无法想象。
伊芙不是不知道她在被孤立。其他人不是当做没看到她，就是敬而远之。只有伊芙，从一开始就仿佛没有看到，若无其事地靠近她，甚至在她被霸凌时挺身而出。
伊芙就像一束光，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但...
诺薇尔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握紧。
自己体内那股不稳定的力量，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继续待在她的身边，享受着这份善意，真的可以吗？
上一次失控伤到的只是不相干的同学，如果...如果下一次，失控的对象是伊芙呢？
光是想到伊芙可能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自己，她就害怕的不得了。
她也不敢告诉伊芙自己体内力量的事情，不敢告诉她那次“事故”的真相。
她知道，如果告诉伊芙真相，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害怕，也不会疏远她。
那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助自己。
但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告诉她。
伊芙对她越好，她就越害怕。
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一定会伤害到她，这是唯一的事实。
她怎么能把伊芙也拖进来？
这个认知，像一道鸿沟，隔在她和伊芙之间。
她只能将这份秘密，连同那份日益生长的扭曲依赖感，一起深埋心底。
傍晚时分，她们像往常一样，一起离开图书馆，走向食堂。
沿途的学生依旧很多，但诺薇尔感觉，走在伊芙身边，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伊芙很会讲故事，逻辑天马行空，经常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或者吐槽某些导师的教学方式。
经常会逗得诺薇尔忍不住掩嘴轻笑。
在食堂吃过晚餐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两人走到通往学院大门和宿舍区的岔路口时，伊芙停下脚步。
“那诺薇尔学姐，今天就到这里好了，我也要回去了。”
诺薇尔看着伊芙，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那...那个...天天住在外面的宾馆，不麻烦...吗？通勤。”
“明明苍穹塔的宿舍也是单人的…”
伊芙闻言，抬手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
“嘛，还好吧。因为能和米娅姐姐她们住在一起，会更自在一些，远比一个人住着舒服多了。”
“况且米娅姐姐她们每天还会送我。”
伊芙的语气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依赖。
诺薇尔沉默了。
米娅...还有艾莉娅...
她知道那两个人，也见过艾莉娅。她们现在也都在学院里。她能感觉到，伊芙和她们之间，有着一种深厚的羁绊，牢固到她无法介入。
那一定是历经生死考验后，才会建立起的关系。
和自己这种因为偶然的善意而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完全不同。
诺薇尔点了点头，心里那点希望伊芙也能住在宿舍的小小期待，悄悄熄灭了。
“这样啊...那明天见，伊芙。”
“明天见，诺薇尔学姐！”
二人告别。
诺薇尔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她静静地望着伊芙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那娇小的身影融入朦胧的夜色。
胸口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心底那份阴暗的情绪，又开始悄然蔓延。
羡慕、不甘、还有一丝占有欲。
为什么能够理所当然陪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呢？
如果自己没有那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如果自己不是黑发蓝瞳，如果自己再大胆一点...
那是不是可以理所应当的去拥有她，占有她？把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各种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野蛮地生长。
她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
不能这样想。
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能每天在图书馆见到她，能和她一起学习，能听她说那些有趣的事情，能在去食堂的路上并肩走一段。
这就已经很奢侈了。
不能再贪心了。
就先让我沉浸在这种美梦当中吧。
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她默默转身，朝着学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返回寝室的路上，会经过那个立着古老石柱的小型广场。前几天的那场地震让石柱断裂，此刻依旧被木栅栏围着，显得格外寂冷。
诺薇尔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扫过那断裂的石柱。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你就是诺薇尔同学吧？”
诺薇尔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在广场边缘，石柱投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学院导师的常见长袍，面容年轻，但眼神却很沉稳冷静。
诺薇尔定了定神，认出了对方。是莫娜导师，学院里一位专门的研究人员，据说专注于某个很冷门的领域，几乎不带她们的基础课程，诺薇尔只是在全院集会上见过她几次而已。
她怎么会认识自己？
诺薇尔心里有些紧张，“嗯...我是诺薇尔，莫娜导师...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的回答，莫娜脸上露出一个看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
“可以稍微聊一下吗？诺薇尔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