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知是伊芙在王宫度过的第几天，总之依旧无所事事。
据说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宴会，因此伊芙一行人没有回去，依然决定停留在王宫。
同样，她也不敢乱跑，生怕又撞上什么不该撞见的人，或者卷入什么不该听的对话里。因此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看着楼下的花园发呆。
伊芙连续几天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天夜里的露娜和她的请求。
但她又不能同意。
因为现在的她也有了在意的人，一旦明确站队卷入漩涡，那等待她们的或许就是无数陷阱。因此她绝不能背上任何风险。
伊芙趴在窗边，看着花园里的灌木百无聊赖，脑子里不停地在胡思乱想。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王宫那边分给她的房间，算是比较僻静的一处，一般很少会有人经过，因此任何突然出现的脚步会显得格外刺耳。
伊芙想了想，溜到门边，偷偷打开了一条缝。
有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带着两名亲卫骑士，面无表情地从她门外的走廊经过。
是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依旧穿着那身骑士制服，上面的软甲勾勒出她傲人的身材曲线，蓝色长发束成马尾，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她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于是她微微向着伊芙的方向一瞥，眼神锐利。
伊芙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心里祈祷对方没注意到自己。光是看着西尔维娅的背影，她都能感觉到那股压迫感。
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西尔维娅对自己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敌意。
自己...也没惹到她什么吧？
...
露娜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西尔维娅推门而入，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卫在门外等候。
房间内，露娜正批阅着几封卷轴和信件。她抬起头，看到是西尔维娅，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巡逻结束了吗？”
“刚刚交接完。”
西尔维娅走到书桌前，惯性地扫视了一圈房间，确认一切如常。
“突然想起了你，就过来看看。今天...感觉怎么样？”
露娜停下手上的动作，轻轻揉了揉眼睛。
“还好吧，就是有点累。那些文书好像永远也看不完。”
她抬眼看向西尔维娅，语气带着点试探，“姐姐特意过来，不只是为了问我累不累吧？”
西尔维娅沉默了一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她的坐姿如同军姿般端正。
“我听说...你之前单独见了那个叫伊芙的女孩。”
露娜似乎并不意外，“嗯，聊了聊。我觉得她是个很特别的孩子，也很聪明。”
“露娜。”
西尔维娅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我知道你欣赏她，但是...你是否考虑过，这样着急地接触她，甚至向她透露一些...信息，是否太过冒险了？”
她说的是露娜私下召见伊芙的事，虽然黛拉汇报时语焉不详，但西尔维娅能猜到露娜必然对那个黑发少女说了些什么。
露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姐姐，你觉得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冒的险吗？”
她压低声音，“罗伯斯和他的党羽几乎把持了朝政，我连在王宫里说句话都要掂量再三，我难道要一直这样做一个傀儡吗？”
“我理解你的想法，露娜。”
西尔维娅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真正掌控这个国家。但是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谨慎。必须要仔细商榷时机和方式。”
“伊芙她们身份特殊，是外来者，在朝中毫无根基。你如此明显地示好，甚至将她卷入我们的...家事，落在某些人眼里，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这容易给人把柄，让他们有理由攻击你任性妄为，结交不明身份之人。在现有的规则下，我们很难防范。”
她看着露娜的眼睛，试图让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知道你心急，但有些事情，急不来。我们可以通过更合规的渠道，慢慢培养可用的人。况且军队中忠于王室的新兴力量也在培养...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直接把一个陌生少女推到台前。这太显眼了，也太容易成为靶子。”
露娜安静地听着姐姐的话，她何尝不知道姐姐说的有道理...但她也有自己的考量。
“姐姐...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如今的我们不能再这么保守下去了，我们决不能再在丞相制定的规则里和他周旋，自从先王那个时代开始，王室的权力就在一点点被蚕食，忠于王室的人被排挤调离。”
“如果再这么保守下去...我担心...”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西尔维娅。
“伊芙是欧普莉露阿姐推荐的人，我相信阿姐的眼光...说不定，她真的能带来一些变数。”
提到欧普莉露，西尔维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位龙族尊亲的行事风格向来难以捉摸，虽然她对王室保有善意，但西尔维娅始终觉得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她推荐的人身上。
“欧普莉露尊亲...她的想法我们很难完全揣测。”
西尔维娅斟酌着词句，“她或许看好伊芙的潜力，但潜力不等于即战力，更不等于忠诚。”
“露娜，你从小到大被保护在这里，见过的风浪太少。我常年在外领兵，见过太多人心的复杂，依靠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来者，不确定性太大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对于妹妹的任性，使得她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一些。
“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安全，我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
露娜听着姐姐这番话，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姐姐，你觉得我现在的位置安全吗？坐在这个王座上，每天面对着笑里藏刀的大臣，批阅着不知有多少陷阱的文书，这就叫安全吗？”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看了无数次毫无生气的花园。
“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从小到大，都是你在保护我。父王母后去世得早，是你一直挡在我前面。”
“可是，我是菲雷尼亚的女王，我有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有我想要实现的理想。如果连尝试改变都要畏首畏尾，那我宁愿死去。”
西尔维娅看着妹妹单薄的背影，有些心疼。她走到露娜身后，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抱抱她，但手抬起一半，又觉得不合适，缩了回去。
现在的妹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一直跟在她后面的跟屁虫了，她现在是菲雷尼亚的女王。
但即便如此...
“露娜，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束缚你。我只是...只是不放心。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危险。罗伯斯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和他斗必须步步为营。伊芙她们的出现太突然了，我担心你会因为急于求成，反而落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尽力平稳自己的语气，不想让露娜觉得自己是在指责她。
“听姐姐一次，好吗？暂时和伊芙她们保持距离。我们可以用更隐蔽方式接触。至少...不要这么快就把底牌亮出去。只有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我们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才能有机会...”
“规则规则！又是规则！”
露娜猛地转过身，打断了西尔维娅的话。
“姐姐，你口口声声说的规则，到底是谁的规则？是王室的规则，还是丞相的规则？如果遵守规则意味着永远无法打破僵局，那我要这规则何用！”
她眼里满是失望。
“你觉得我天真，觉得我被保护得太好，不懂得现实的残酷。是，我是没有你那样的经历。”
“但我不是傻瓜！我知道风险，我知道丞相不好对付。可正因为难，我们才更要尝试不同的方法！不要再想着规则了，你只想把我牢牢地护在身后，用你认为安全的方式，一步步的...耗尽我们最后的机会！”
西尔维娅被露娜这番话语噎住了。
她看着妹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像狠狠地被捅了一刀。她不是不理解露娜的抱负和痛苦，但她更害怕失去她。这种恐惧，让她变得固执，甚至有些专横。
她常年领兵在外，见过太多人心的诡诈。她深知妹妹从小被保护在深宫，虽然聪慧，却缺乏对人性阴暗面的认知。她害怕妹妹这份难得的决心和善良，反而会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于是，所有的恐惧、固执，最后都化为了一句蛮横的话。
“就因为我是你姐姐！我就有责任保护你！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西尔维娅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露娜，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呢？如果因为你的尝试，让他们提前动手，你怎么办？到时候别说理想，连你的命都可能不保！我...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种事情发生！”
她上前一步，抓住露娜的手腕，力道大的让露娜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让你去冒任何的险！”
“听话，离那个伊芙远一点，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好吗？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找到稳妥的办法...”
她的语气急切，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欲，金色的眼瞳死死盯着露娜，仿佛就要把她吞下去，牢牢保护起来。
露娜看着姐姐眼中的恐惧和掌控欲，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她感到疼痛，她用力甩开了西尔维娅的手，踉跄退后，靠在窗户上。
“交给你处理？就像过去几年一样吗？”
“然后看着权力一点点流失，看着你独自在外奔波劳累，身上添了一道道伤疤，却依旧无法改变大局？姐姐，我有我的判断，我的决定！”
她看着西尔维娅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心中一阵刺痛，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你总是这样...总是用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决定一切。你觉得这样是在保护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需要的不是绝对的安全，而是一个能够真正施展抱负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伴随着风险！”
露娜抬起手，擦掉眼角将要滑落的泪水。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真的...但是...请你也试着相信我一次好吗？相信我的判断，相信我也能独当一面。”
西尔维娅僵在原地，看着露娜疏离的眼神。
她此刻只感觉自己最爱的妹妹，正在用力推开她。
一种混合着受伤、愤怒和巨大恐慌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
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句冰冷的话语。
“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那臣...无话可说。”
“但愿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陛下。”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头离开了书房。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露娜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姐姐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擦去泪水，却感觉那股窒息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沉重。
她知道姐姐爱她，用生命在爱她。
可正是这份过于沉重的爱，让她感到无比的孤独。
她轻轻抚摸那枚灰色戒指。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她喃喃自语。
她是菲雷尼亚的女王，但此刻更是一个高塔的囚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