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米娅悄悄走了进来。
她手里提着一个包，里面是几个汁水饱满的野果。这段时间众人的生存几乎全靠她带来的野果维持。
但是至于来路，没一个人知道，米娅也从不告诉她们。
米娅将包放下，神色有些疲惫。
“暂时没有发现追兵的痕迹，想必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大家稍微放松些，吃点东西吧。”
“米娅...”
露娜立刻站起来，面带忧虑，“还是没有...她们的消息吗？”
她指的是伊芙和艾莉娅。自从那晚被迫分头逃亡，已经过去了数日，她们音讯全无。
回应她的是米娅的沉默。
“一点...都没有吗？”
米娅上前握住露娜的手，“我悄悄打听过，但贫民窟消息混乱，真假难辨。目前还没有听到具体消息，或许这本身就是好消息，说明她们可能在哪里躲着呢...”
角落里传来阵阵悉索。
诺薇尔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想坐起来。
“诺薇尔，你感觉怎么样？”
米娅立刻走到诺薇尔身边，开始检查起她的伤，她的肩膀曾被毒箭射中，险些危及生命。
“我好多了，米娅姐姐...”
“伤口也不疼了，就是没什么力气...”
她醒来后，才从米娅和露娜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那夜之后发生的惨烈变故。
伊芙和艾莉娅为了引开大部分追兵，生死未卜。黛拉为了给她们争取逃跑时间，毅然留下断后，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原本一同逃亡的六个人，转眼间便只剩她们三个...
她感觉有点窒息。
她总是被保护的人，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这逃亡的途中。这一次她虽然鼓起勇气为伊芙挡了箭，却依旧没能改变任何局面，反而成了新的累赘。
“伊芙...伊芙她们本事那么大...一定会没事的...”
“还有艾莉娅小姐...她那么厉害...一定能保护好伊芙...”
“她们肯定...肯定在哪等着和我们汇合...”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说辞过于苍白。王都如此之大，罗伯斯的势力盘根错节，还有库尔尼亚的杀手介入，伊芙和艾莉娅只有两人，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个男人，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面容普通，但那精明的眼神却让人过目不忘。
来者正是那个在黑市与伊芙她们做过交易的情报贩子，灰狐。
“哟，都醒着呢？”
灰狐笑眯眯地开口，“各位感觉怎么样？这地方虽然简陋了点，但胜在安全。”
他的出现，让露娜瞬间警觉起来，眼神里满是警惕。诺薇尔也往后缩了缩，她对灰狐这种混迹于灰色地带的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唯有米娅，神色如常地站起身，对着灰狐微微颔首，话语得体礼貌。
“好多了，谢谢灰狐先生提供的药品和这个落脚点。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相助，我们当时恐怕...”
当时她们三人带着重伤昏迷的诺薇尔，在密林中慌不择路，几乎陷入绝境。是灰狐突然出现，带着她们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这处小屋。
“无妨，无妨。”
灰狐随意地摆摆手，打断了米娅的道谢，“我灰狐在这片地方做生意，靠的就是效率和信誉。我既然和伊芙小姐她们达成了交易，约好了要提供通关文牒和庇护，自然要尽力保你们平安，直到你们安全离开这里。这是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依旧面带警惕的露娜，笑意里带着点玩味。
“至于那些家伙...”
“我要是怕他们，早就不在这片混了。呵呵，贫民窟有贫民窟的法则，他们的手，伸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他的话让露娜的眉头蹙得更紧。她虽然感激灰狐的救助，但无法完全信任他。这个人太精明，太难以捉摸，而且他似乎...
灰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这伙人的来头...居然这么大。”
“通缉令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前女王露娜·菲尔内德，叛国罪，全国通缉。还有那个小丫头伊芙，居然给她扣了一个魔女的罪名...啧啧。”
他像是自言自语，“哎呀...提供线索者，重赏。擒获者，封爵...这手笔可是下了血本啊。”
他看着露娜，眯缝着眼睛，“女王啊...这可真是不得了...”
露娜被他盯着，有些坐立不安。
下一刻，米娅突然上前，温柔地浅笑道，“灰狐先生不会这么做的。”
灰狐挑眉，“哦？这么肯定？封爵的重赏，难道不动心？”
“风险远大于奖赏。”米娅说，“将我们交出去，你确实可能得到一时赏赐，但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灭口之祸。”
“罗伯斯行事，绝不会留下你这样一个难以控制的不稳定因素。相比之下，遵守与伊芙的约定，虽然看似收益不高，但稳妥得多。而且...”
“我相信灰狐先生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有自己原则的生意人。信誉才是你在这里立足的根本，远比官府的空头许诺值钱。”
灰狐静静地听着，随即轻笑一声。
“说得不错。”
“官府的承诺，听起来美妙，但兑现起来往往全是陷阱。我可不想给自己惹一身甩不掉的麻烦。倒不如安安静静在这里做我的生意，条件是差了点。”
他耸耸肩，“但好在有安全感，呵呵。”
听到灰狐如此清晰的表态，露娜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她却从灰狐的言辞间，捕捉到了一些对官府的厌恶感。
这种情绪，与她过去所认知的子民对王权的敬畏截然不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她也渐渐地开始思考起这些问题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灰狐...你似乎对官府很了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能力和见识，不像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人...”
“你以前是不是曾在官府任职？”
“如果你是因为什么不公或冤屈才沦落至此，将来我若是能够复位，一定竭尽全力为你平反。”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可以回报对方的方式，也是她渴望弥补过失的某种体现。
灰狐闻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陛下倒是好眼力。不错，我以前确实在官府里当过几年差，混过一口饭吃。”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至于平反...”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露娜此刻狼狈的样子，“您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一个废王，还是先多关心关心自己，想想怎么活下去更实际。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这话说得相当刺耳，但露娜如今也没有什么生气的力气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足够让她明白，灰狐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现实。如今自己无论怎么许诺，也不过是个空头支票。
“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什么也做不了。但是...”
露娜真正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我真的有机会复位，我向你承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改善像贫民窟这样的地方，改善子民的生存条件...”
这是她第一次以亲身所感的痛苦，做出承诺。不是奏章上冰冷的数据和政策，而是亲眼所见。
贫民窟的脏乱、疾病、人们眼中不信任，还有那个因为她的善意差点招致祸端的小女孩...这一幕幕她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灰狐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愣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改善生存条件...呵，这话很多大人物都说过。”
听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如果您真有那么一天，并且还记得今天的承诺...那就算我没白冒这次险。”
“不过，陛下也不必多想。我帮你们，主要还是因为我和伊芙小姐她们有交易在先。我灰狐做事，一向讲究这个。”
“至于伊芙小姐她们那边的消息，”
“我会竭尽全力去打听。不过你们也知道，现在风声太紧，王都内外盘查严密，需要时间，急不来。”
他又看向米娅：“还有你们急需的假身份和通关文牒，我也在加紧办理了。如今这东西查得严，制作需要更精细，渠道也要更小心，所以会比预想的多花点时间。你们安心在这里待着，尽量别露面，一切等我消息。”
说完这些，他便推门离开了。
屋子内再次陷入沉默。
米娅默默走过去，拿起装有野果的包，取出一个野果，细心地削去皮，递给露娜和诺薇尔。
“吃点东西，保存体力吧。”
“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唯一还要做的就是等待消息，就是...相信伊芙和艾莉娅，相信黛拉。”
露娜接过野果，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汁液很酸，灰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冰凉刺骨。她用力咽下最后一口，指尖轻轻擦过眼角。
她必须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夺回王位，更是为了那些相信她、保护她的人，为了眼前这片她从未真正了解，承载着无数子民血泪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