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尖啸。
欧普莉露的速度极快，龙翼每一次挥动都会将三人送出百米远。
不过拜这风所赐，伊芙总算是冷静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眩晕感。
王宫越来越近。
或者说，曾经是王宫的地方。
废墟。
全是废墟。
如今的王宫几乎化为一片废墟。
伊芙从空中往下看，只觉得心情异常糟糕。那些她曾经在觐见时走过的华丽长廊，那些欧普莉露带她偷偷参观过的庭院，那些象征着菲尔内德千年荣耀的建筑，此刻全都坍塌了。
窒息感没来由的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名为“失去”的感觉。
伊芙咬住唇。
在作为依夫修斯的岁月里，“失去”这个概念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会愤怒、也会谋划复仇，但那些“失去”从未像现在这样让她这般落魄。
因为所谓的失去，在她的眼里不过就是领地的损失、力量的折损。她早已习惯了坐在王座上，孤独地算计着一切以利益所构建的纽带。
她的眼里，只有混魔族的未来，其余的一切都是多余的。
她从未拥有过“家人”。
直到她变成伊芙。
直到那个倔强的红发女剑士用三枚金币买下她，直到那个温柔的治疗师抱起她…
她有时甚至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自己和她们根本毫无关系，但她们为何却能如此不吝啬地将温柔全部灌注到自己的身上。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明白，这或许就是家人。
她更花了更长的时间，才慢慢地学着去接受，甚至开始期待。
但是如今，这一切全都没了。
在那个黑色的混蛋抬手之间，全都化作了石头。
“大家都已经…”
“无论是米娅还是艾莉娅…都已经…”
她说不出那个词。
说不出口。
“我看到了。”欧普莉露开口，“情况很不乐观。”
“但…”
“还有补救的方法。”
补救的方法…？
伊芙抬起头，眼睛亮了一瞬，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那个黑色的混蛋实在是太强了，强大到她根本想不出任何破局的方法，这次和以往的危机完全不一样。她亲眼见过厄鲁特的力量，那是一种连苍穹塔所有导师联手都能轻易瓦解的绝对碾压。
“补救…”
伊芙有些泄气。
“怎么补救？他们都变成石头了…欧普莉露，你也看到那个东西的力量了，那不是我们能对抗的…”
欧普莉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盯着下方的废墟，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反复盘旋在化为废墟的王宫上方，一圈又一圈。那双龙瞳扫过每一处残骸，表情很严肃。
露娜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甚至认不出哪里是哪里。
“阿姐…”露娜开口问道，“你在找什么？”
欧普莉露还是没有回答。
她盘旋了整整四五圈，最后悬停在一片废墟上空，这里原本似乎是某座偏殿的遗址。
“抓紧。”欧普莉露突然说。
伊芙和露娜立刻抱紧她的手臂。
下一刻，欧普莉露深吸一口气。
蓝色的龙息喷涌而出。
轰——！
碎石飞溅，烟尘冲天。
地面被炸开一个大洞，洞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欧普莉露双翼一收，带着两人俯冲而下。
露娜和伊芙根本没反应过来。
她们只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就是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光线迅速消失。她们正在垂直向下，速度快得惊人。
伊芙根本没想到王宫的地下居然别有洞天。
别说伊芙没想到，就连露娜也没想到。她从小生活在这里，居然一点都没察觉，王宫的地下居然有这种地方。
这里太深了。
深得不像是人类能挖掘出来的深度。
而且，随着不断下坠，伊芙能感觉到空间的扩大。刚开始洞口还很狭窄，但十几秒后，四周豁然开朗。
黑暗依然浓郁，但伊芙凭借魔力感知，能“看”到周围的轮廓。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空洞。
岩壁到处布满了垂直悬挂的巨大钟乳石。水滴从高处滴落，发出滴滴答答的回响。
欧普莉露带着两人继续向前飞。她们贴着悬崖飞行，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伊芙能看到对面也有悬崖，距离很远，中间是巨大的空洞。
“这里是…”伊芙喃喃道。
“王宫的地下。”欧普莉露说，“自从我被关起来后，就一直在想办法寻找这个地方，外面打的昏天黑地，我也完全没现身，因为我去了也没用，外面的那个黑色的大块头，已经不是一般的手法可以对付的了…”
露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这个巨大的地下洞天，脑子一片空白。作为女王，她居然完全不知道王宫下面有这种东西。历代先王也从未提起过，任何典籍都没有记载。
这怎么可能？
伊芙想了想追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王宫的地下有这个东西了？”
“那是自然。”欧普莉露说，“其实这个地方，和我们龙族也有关系。”
“所以这里到底是…？”
欧普莉露没有直接回答。
她还在下坠。
不知不觉间，她的飞行开始变得吃力起来，轨迹也开始变得歪歪扭扭，伊芙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转头查看欧普莉露的状态。
石化在加速蔓延。
从胸口开始，灰白色已经爬满了欧普莉露的大半个胸膛，正在向下延伸。龙族强大的肉体在抵抗，但也阻止不了被那种诡异的力量一点点侵蚀。
“欧普莉露，你…”
“别担心。”欧普莉露有些发颤，依旧咬牙坚持。
“我没事。”
这是谎言。
欧普莉露的魔力回路正在被侵蚀，每一条被石化的魔力回路都会失去功能，等到所有魔力回路被彻底石化完毕，那或许就是她的死期。
但她还在坚持。
还在向下俯冲。
这个地下空间实在太大了，周围全是悬崖峭壁，而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伊芙抬头看向上方，那个被炸开的洞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点，她们下坠了多久？一百米？两百米？还是更多？
她不知道。
只知道四周的空间越来越大，岩壁上的钟乳石越来越密集，水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终于，在某个瞬间，伊芙听到了别的声音。
不是水滴。
是水流。
哗啦——
那是浪潮的声音。
欧普莉露也听到了，她猛地调整姿势，龙翼全力张开，下坠的速度骤然减缓。
“抓紧。”
前方出现了光。
蓝色的光点开始成片出现，逐渐驱散黑暗。
然后，她们冲进了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
伊芙睁大眼睛。
下方是一个宛如大海的地方。
不…那就是一片海！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阔水域，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上方岩壁上散发出的幽蓝光芒。那些光芒来自某种嵌在岩层里的矿石，一块接一块，一片连一片，像星空一样铺满了整个穹顶。
同时，周围的悬崖峭壁开始变得平缓，形成许多巨大的平台。
欧普莉露看到这片海的瞬间，身体终于松懈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她的飞行彻底失控。
龙翼的振动停滞了。
高度在迅速下降。
“欧普莉露！”伊芙喊道。
“…抱歉。”欧普莉露咬咬牙，“抓紧我！”
她拼尽最后力气，将伊芙和露娜紧紧护在怀里，然后用后背对准下方。
她在用自己的身体当缓冲。
砰——！
三人砸在平台上。
撞击的力道极大，伊芙眼前阵阵发黑，她们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烟尘弥漫。
伊芙咳嗽着爬起来，看向欧普莉露，刚才是欧普莉露死死护住她们二人，自己却把撞击全吃了。
露娜也爬过来，脸色惨白。
“阿姐！你怎么样？阿姐！”
欧普莉露睁开眼睛，咳嗽两下。
“还没死…”
她试图坐起来，但刚动一下就僵住了，疼的直哆嗦。
“别动！”伊芙按住她，“你先别动！”
她检查欧普莉露的伤势。
撞击倒是轻的，对龙族的肉体来说，这种程度的撞击根本不会留下任何伤势，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石化的速度在加快。
之前还只是缓慢蔓延，现在肉眼都能看到灰白色在一点点爬行。
“你…你的身体…”
欧普莉露笑了笑。
“怎么，小不点，吓到了？”
她想像以前那样调侃伊芙，但她此刻完全没了曾经的从容和慵懒。
她在硬撑。
一直都是在硬撑。
从救她们开始，到带着她们飞到这里，她一直在硬撑。
伊芙此刻难受极了。
“你本来可以跑的…为什么非要来救我们…”
“用你来换我们…值得吗？”
“值啊。”欧普莉露轻松开口，“当然值得。”
露娜的眼泪掉下来。
她跪在欧普莉露身边，手忙脚乱地想帮她治疗。但她的手按在欧普莉露胸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石化不是伤口，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个东西。
“阿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露娜语无伦次，“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欧普莉露摇了摇头。
“不用费劲了，小露娜。”
她看着露娜，眼神很温柔，像一个长辈。
“被这东西打中，最后的结局就是化成石头。”欧普莉露说，“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龙族的肉体再强，也只能拖延时间，不能逆转结局。”
“可是…”
“没有可是。”欧普莉露打断她，“听着，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你们仔细听。”
伊芙和露娜都闭上嘴，看着她。
“事情还没到那么糟。”她说，“一切似乎还有转机。”
“转机？”伊芙愣住，“你都快死了，还说什么转机…”
“这不是真的死。”欧普莉露说，“大家都还没真的死。”
这句话让伊芙和露娜都僵住了。
“什么意思？”伊芙问，“米娅她们…不是都变成石头了吗？”
“是变成石头了。”欧普莉露说，“但还没彻底死亡。”
她看向伊芙，眸子闪着微光。
“那个黑色的大块头…他那个能耐其实是将生命固化…准确来说，更像是封印，把生命封存在石头里，冻结时间，暂停一切。只要封印解除，他们就能恢复。”
伊芙的心脏狂跳起来。
“你说…她们还活着？”
“某种意义上是的。”欧普莉露说，“肉体被石化，意识被冻结，倒是蛮像冬眠的。”
希望。
这是绝望以来第一次，伊芙感觉到了希望。
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可是要怎么做？”她问，“那个黑色的混蛋连西尔维娅和艾莉娅…甚至所有导师联手都打不过他，我们又能做什么？”
露娜也点头。
“我们一点力量都没有。”她低声说，“我根本没什么战斗能力，伊芙…伊芙也遍体鳞伤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欧普莉露笑了。
她笑得很神秘，就像藏着什么秘密。
“那可未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