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悄无声息地溜回小屋，米娅依旧在宁心草的药效下沉睡。
她小心翼翼地躺回床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闭上眼睛，但没有任何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山洞内看到的一切。
那些巨大的锁链，深不见底的深渊，还有岩壁上那个复杂的巨型法阵...
信息量太大，也太骇人。
她需要想清楚怎么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解释这一切。
莫里克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他是个骗子，一个不知经营了多少年的骗子，他把黑潮强行聚集，仿佛在利用它达成什么目的。
可是，该怎么把这些事告诉别人？
直接说莫里克是个骗子，说他在喂养深渊？说那个祭坛是个巨大的聚集阵？
米娅可能会相信她，毕竟米娅是真心对她好。但米娅对魔法的理解远不如自己深刻，跟她解释那些东西恐怕很难完全理解。
而且米娅的战力不高，就算信了，除了更加担心和焦虑，甚至可能冲动地去找莫里克对质之外，又能做什么？那太危险了，只会把她也拖下水。
那么告诉艾莉娅？
伊芙不得不承认，那个红发女人身手确实厉害，可以算做现在的最高战力。如果能说服她，无疑是多了一份强大的保障。
但问题是，怎么说服？
那个死心眼的家伙现在完全被莫里克洗脑了，坚信牺牲伊芙就能拯救所有人。
指着那个黑泥潭对她说“你看，那下面有个东西在吃黑潮，莫里克在养它”？
艾莉娅会信吗？
她恐怕会觉得自己是为了活命在胡说八道，说不定立刻就把自己扭送到莫里克面前，以证明她决心未变。
伊芙感觉自己的小脑袋一阵阵发疼。
她最厉害的知识，现在反而成了最大的障碍，别人根本理解不了，也不会信。
独自逃跑？奴隶纹章像个炸弹，跑出一百多步就开始发烫警告，根本跑不掉。
说服他人？希望渺茫，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乖乖等着三天后仪式到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真头痛。
伊芙感觉自己的小脑袋都快想炸了。
一定还有什么办法，只是她还没想到。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撼动一切的突破口。
伊芙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米娅温暖的后背。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莫里克说，仪式要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举行。
为什么一定是三天后？为什么必须是月圆之夜？
虽然还不清楚黑发蓝瞳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但自己的存在肯定是他计划的最后一步。否则他筹划了这么多年，早就该成功了。
伊芙的神色猛地一亮。
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绝路。或许她根本不需要彻底说服艾莉娅。那太难了，几乎不可能。
她只需要让艾莉娅产生一点点动摇，哪怕只是一点点疑虑，只要能拖延仪式的时间，错过这个月圆之夜，就够了。
莫里克等了那么久，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他一定会做点什么。只要他急了，行动了，就有可能露出马脚。
至于如何让那个死心眼的艾莉娅起疑心...
既然理性的解释行不通，那就只能用情感来冲击她了。
艾莉娅的内心一直在挣扎，那份被她压制下去的愧疚和良知，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伊芙需要的不是去揭露真相，而是一个能彻底压垮她心理防线的行为。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伊芙脑中迅速成型。
主动出击。
但不是去揭露阴谋，而是去理解她，去原谅她，甚至去自愿献身。
她要亲手将艾莉娅一直用以自我欺骗的“为了大义牺牲少数”的崇高理由，变成一场连她自己都无法直视的谋杀。只有这样，才能击碎她最后的心理防线。
但这太冒险了，完全是把命交到对方手上，赌的就是艾莉娅那还没完全死透的良心。
但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撬动局面的方法了。
第二天，天色依旧阴沉。
伊芙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爬了起来，乖乖地站在门口等艾莉娅。艾莉娅推开门看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吃早饭的时候，伊芙弱弱地开口试探，“艾莉娅主人...”
艾莉娅抬眼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这个村子...感觉好奇怪。”
伊芙小声说，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艾莉娅，“房子好像不是随便盖的，路也弯弯曲曲的...”
艾莉娅语气冷淡：“村子重建过，没什么奇怪的。”
说完就又低下头吃着面包，显然不想多谈。
伊芙没有放弃，过了一会儿又试着问：“艾莉娅主人...五年前的那次黑潮，是不是很可怕？”
艾莉娅抬起头，盯着伊芙：“谁跟你说的？”
“没...没有谁”
伊芙立刻低下头，一副说错话的样子。
“我昨天帮忙捡柴火的时候，听村里的老爷爷提了一句...他说五年前...”
“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问的。”
艾莉娅生硬地打断她，语气更加冰冷，明显拒绝再谈这个话题。
第一次试探，失败。艾莉娅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抵触。
上午，伊芙又被派去干活。
伊芙苦兮兮地拔着杂草，一边干活一边偷偷注意艾莉娅，磨蹭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朝着艾莉娅的方向挪了过去。
“艾莉娅主人...”
“干什么？活干完了？”
“还...还没有。”
伊芙像是被吓到了，缩了缩脖子，声音更小了。
“艾莉娅主人，我昨天...我昨天捡柴火的时候，不小心走到西边那个山洞附近了...”
“那里感觉好可怕，阴森森的，好像有怪物在里面一样...我吓得赶紧跑回来了。”
艾莉娅的脸色变了一瞬，她一把抓住伊芙的手腕，把伊芙拽了过去，力道大得伊芙疼得差点叫出来。
“谁让你去那里的？”
艾莉娅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怒气，“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跑吗？那个地方不准再去！听到没有！”
她的反应异常激烈，远远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对...对不起...”
伊芙被吓得眼圈一红，蓝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声音带着哭腔，“伊芙知道了...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艾莉娅看着伊芙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她猛地松开手，看着伊芙手腕上被自己捏出的红痕，眼神里带着焦躁。
她扭过头，不再看伊芙，“记住我的话，不准再靠近那里！”
说完，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走开了。
伊芙揉着发红的手腕，看着艾莉娅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艾莉娅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知道西边有问题，她知道那个山洞不寻常，她甚至可能在潜意识里也在害怕着什么，只是她拒绝去深想，拼命地用对莫里克的信任和对大义的坚持来麻痹自己。
理性的试探到此为止了，再问下去，只会引起她更强烈的警惕和反弹。
她的心理防线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白天过的很快。
伊芙乖乖地干完了活，又去帮米娅整理了草药。
米娅的精神好多了，虽然依旧忧心忡忡，但她依旧温柔地教伊芙辨认新的草药。
傍晚，莫里克又派人送来了食物和水。送东西的村民依旧放下东西就走，眼神躲闪，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晚上，和米娅一起吃饭的时候，伊芙故技重施，趁着米娅不注意，又将宁心草粉末悄悄放入碗里。
“米娅姐姐，喝点水吧。”
她捧着水碗，递过去，看起来乖巧又贴心。
米娅毫无察觉，接过来喝了好几口，还温柔地摸了摸伊芙的头发。
“谢谢小伊芙。”
看着米娅信任温柔的眼神，伊芙心里那点心虚和罪恶感又冒了出来。
但她别无选择。
夜晚再次降临。
药效发挥作用，米娅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伊芙侧耳倾听，确认米娅的呼吸变得深沉均匀之后，才悄悄地坐起身。
夜晚的村庄死寂一片，窗外只有风声。
明天，只要再过去一天，月圆之夜就要到来，伊芙的死期也就到了。如果今晚的计划失败，那她就真的完蛋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推开木门，小小的身影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之中。
她知道艾莉娅一定没睡。
那个女人，此刻一定正被良心和那份虚假的大义反复煎熬折磨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站在艾莉娅的房门外，伊芙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木门。
如她所料，艾莉娅没有睡。
她甚至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抱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刀，蜷缩在窗边那把破旧的椅子上。她低着头，闭着眼睛，红发垂落，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疲惫不堪，以至于第一时间都没有发现伊芙进来了。
伊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样子。
伊芙走上前，脚步声放得很轻。她在艾莉娅面前站住，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夜空气中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看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又像是害怕到了极点。
“艾莉娅主人...”
艾莉娅缓缓睁开眼睛，布满血丝，正死死盯着出现在她房间里的伊芙。
“你...！”
她像是想厉声质问，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想让她立刻滚出去。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对上了伊芙的眼睛。
那双蓝色的眼瞳中，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平静。伊芙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
“艾莉娅主人...”
艾莉娅所有话语，所有伪装，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慌和不知所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