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现场，果然如伊芙所预料的那样，艾莉娅并没有出现在人群中。
夜晚的山洞，似乎被特意布置过，洞口和通往深处的路径两旁，插满了燃烧的火把，但看起来却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阴森。
进入山洞内部，人数并没有伊芙想象的那么多，并不像全村集会，大概只有十几个人，都是村里看起来有些年纪或者像是主事者的人。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期盼，盯着被莫里克带来的伊芙，眼神灼热，仿佛在看一件宝物。
没有人在意她本身是不是一个会害怕，会疼痛的小女孩。
伊芙想起来，莫里克之前似乎提起过，深渊的气息带有某种污染性，普通村民抵抗能力较弱，不被允许靠近和进入。
看来这些能进来的人，不是身份特殊，就是体质对深渊抵抗性稍强一些。
莫里克没有多言，他身后跟着两个低着头的村民，手里捧着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袍子。那袍子的款式，和莫里克身上穿的黑袍非常相似，只是颜色是纯白的。
“请为伊芙女士更换服饰。”
米娅下意识地想阻拦，但莫里克的目光立刻就扫了过来，那眼神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米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两个村民上前，默不作声地开始帮伊芙更换衣服，伊芙没有反抗，甚至配合地抬起了胳膊，宽大粗糙的白袍套在她瘦小的身体上，空荡地更显她的脆弱娇小。
伊芙低着头，任由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下巴。她全程没有任何反应，表现得异常顺从，像一个人偶般，被那两个村民引导着，跟在莫里克身后，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大深渊的平台边缘。
她的脚步很慢，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瘫软下去。火光照耀下，她的小脸一片惨白，睫毛在眼底垂下阴影，看不出任何情绪。
伊芙偷偷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其中她看到了米娅。
米娅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被两个村民看似无意地隔开着。她双手紧紧握着木质长杖，身体微微颤抖，正死死地盯着伊芙，眼神里满是担忧，而其他村民，他们的目光也集中在伊芙身上，但那眼神和米娅完全不同。
里面没有同情，没有不忍，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迫切和期待，仿佛在看着某种能拯救他们于水火的希望之物。
这种眼神，让伊芙心里一阵发冷。和其他人的迫切相比，只有米娅是现场唯一一个真正在为伊芙担心的人。
莫里克没有在意这些，他引领着伊芙，一步步走向那个深渊平台的边缘，终于，她再次来到了那个巨大深渊的边缘。
脚下的岩石平台冰冷坚硬。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向下望去，那片漆黑，如同泥潭般缓缓蠕动着的深渊，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深邃。
站在这么近的距离，那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这深渊，是伊芙至今唯一完全看不透的东西。
即便是她魔王的智慧和直视元素的能耐，也无法穿透那层黑暗，它似乎能吞噬一切光线，屏蔽一切感知。伊芙甚至能直觉地感受到一种致命的危险，如果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后果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
也许是真的被彻底吞噬，也许会发生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这种彻底的未知，让她心底第一次升起了一丝真正的寒意。
就在这时，莫里克上前一步，走到了平台的最边缘。
他面对着那片深邃的黑暗，缓缓张开了双臂，口中开始吟诵起某种古老晦涩的音节。他的声音不再是温和的语调，而是变得高昂，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空旷的山洞中回荡。
随着他的吟诵，伊芙清晰地看到，周围岩壁上那些原本隐藏着，复杂无比的巨型法阵纹路，开始逐一亮起。
光芒沿着那些精密的纹路迅速流淌，无数复杂的符文和能量节点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转，彼此勾连，构成一张笼罩整个洞穴空间的巨大光网。
整个山洞开始微微震动起来，头顶有细小的碎石和尘土落下，头顶上方，传来岩石摩擦移动的沉闷巨响。
伊芙抬起头，看到洞穴的顶部，那些坚固的岩石竟然缓缓向两侧移动。不过片刻，头顶的岩层居然打开了一个巨大，不规则的天窗。
此刻，正是月圆。
皎洁的月光如同一道巨大的光柱，精准地穿过洞顶的缺口，笼罩了整个深渊祭坛。
月光与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形成了极其诡异的画面，同时黑暗蠕动得更加剧烈，表面泛起一层银黑色光泽。
伊芙终于明白了，这就是深渊祭坛的全貌。
这个巨大的山洞本身，就是祭坛的主体，而那个深渊，则是祭坛的核心。而月光正是启动这个祭坛，或者说是完成它的最后一步。
在月光的照射下，岩壁上那些发光的法阵纹路也越发耀眼，整个空间内的元素混乱更加剧烈，不过这些其他人应该是注意不到的。
莫里克停止了吟诵，他转过身，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正在变质。
他看向伊芙，对着她，缓缓地地伸出了一只手，声音因为激动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副温和的做派。
“时候到了，伊芙女士。”
他眼底深处那抹贪婪和渴望，在月光和火把的交映下，几乎快要掩饰不住。
伊芙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又看了看脚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她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震动，能听到深渊里传来诡异的声音。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村民愈发炽热迫切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身后远处，米娅那几乎要停止呼吸的绝望。
伊芙心跳如雷，属于魔王依夫修斯的灵魂在冷静地计算着最后的时间。属于小女孩伊芙的身体，则在本能地颤抖。
她在赌。
赌那个红发女人，一定会来，赌她心里那点良知，最终能战胜那份被灌输的虚假大义。
伊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像是完全放弃了思考，缓慢而颤抖抬起了一只脚。
宽大的白色祭服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那只娇小苍白的脚，缓缓地越过了平台的边缘，向着那片蠕动的黑暗，踏了过去。
脚尖悬空。
脚下就是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未知深渊，冰冷的寒意从深渊下扑面而来。
周围的村民屏住了呼吸。
莫里克此刻完全不一样了，他眼中的兴奋和贪婪不再掩饰，身体甚至因为期待而微微前倾。
米娅猛地捂住了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眼泪汹涌而出，几乎要冲过去。
就在伊芙的脚尖即将彻底离开平台，整个人就要坠入那一片黑暗之中之际。
“等一下！！！”
一声嘶哑的女性怒吼，从洞穴入口的方向传来，瞬间打破了现场凝滞的气氛。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浑身一震。
伊芙悬在半空的脚，也猛地顿住了。她的心脏，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的跳动起来。
赌对了！
她尽可能自然地收回那只差点踏空的小脚，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她也跟着众人一起，望向洞口。
莫里克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冻结，再次恢复以往那副温和的做派，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米娅放下手，泪水还挂在脸上。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洞穴的入口处，在那里，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带着那把长刀，一步步走进火光笼罩的范围。
是艾莉娅！
她的样子看起来异常糟糕。
一身风尘仆仆，红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显然这几天她经历了极大的煎熬，几乎没有合眼。
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挣扎，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怒火，她的身体还在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一步一步地走来，目光死死盯着莫里克。
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莫里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那份一直维持得很好的温和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眉头皱起，眼神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但他依旧努力保持着风度，只是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艾莉娅？你这是做什么？”
艾莉娅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也没看到周围那些村民的目光。她的眼睛里只有莫里克，还有他身后那个差点被推入深渊的小小身影。
她走过人群，无人敢拦。
“莫里克！”
艾莉娅的声音依旧嘶哑。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想用这孩子的命做什么？”
“我要听实话！现在！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