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听实话！立刻！马上！”
艾莉娅的怒吼在洞穴中回荡，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莫里克。
莫里克脸上抽动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阴鸷，但仅仅是一瞬间，那丝情绪就被他完美地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整理了一下袍袖，眼神中的厉色迅速褪去，又重新变回那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不懂事又在无理取闹的孩子。
“艾莉娅女士。”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无奈的宽容。
“你想打断仪式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可能错过唯一彻底平息灾祸的机会。”
“我不是要打断仪式！”
艾莉娅寸步不让，手握在刀柄上。
“我只是要听实话！完完全全的实话！这下面到底是什么？那个仪式...真的需要用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去填吗？”
她死死地盯着莫里克，不肯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莫里克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沉痛与理解，他微微颔首，语气沉重：
“艾莉娅女士，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这正是你善良的体现。但我之前应该说过了，这深渊之下就是黑潮，它并非被消除，只是被暂时被困在这里。若不去进行这最后的仪式彻底平息它，下次爆发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会更加强大，届时将无人幸免。”
“所以就必须用人命去填吗？”
艾莉娅的声音都在颤抖，但她依旧不肯退步。
“就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我很遗憾，但确实如此。”
莫里克声音低沉，表情真诚，带着一种悲悯。
“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除此之外，别无他选。牺牲...是为了更大的救赎，我相信伊芙女士若知晓自己的牺牲能换取千百人的安宁，她也会理解的。”
他说着，目光甚至慈爱地看向一旁僵立的伊芙。
艾莉娅猛地摇头，红发甩动：“不！我要求立刻停止仪式！在弄清楚一切之前，我绝不允许！”
她几乎与莫里克面对面，眼神决绝，“我需要时间，我要亲自调查这个深渊！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莫里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变成更深重的无奈。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艾莉娅，你怀疑这深渊，怀疑这仪式，甚至怀疑我的初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月圆之时，能量纯净，是仪式成功的关键。错过此刻，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期间若再爆发黑潮，后果谁来承担？”
“我来承担！”
艾莉娅踏前一步，毫不退缩，“若是调查后证明我错了，我亲手...亲手送她下去！但现在，不行！”
两人僵持着，目光在空中交锋。周围的村民不安地骚动起来，看看莫里克，又看看艾莉娅，脸上写满了困惑和焦虑。他们渴望终结噩梦，但艾莉娅的坚持和威望又让他们不敢轻易出声。
伊芙屏住呼吸，她看着艾莉娅，又看向莫里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成败，就在此一举。
终于，莫里克似乎被艾莉娅打败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对这个深渊起了疑心，若不能让你安心，即便强行完成仪式，恐怕你此生也难以释怀。”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岩壁上那些流转的符文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头顶的月光似乎也不再那么具有压迫感，洞穴的震动缓缓平息。
“我尊重你的选择。仪式...暂时取消，我会给你时间，等你彻底调查之后，我们再另选日期吧。”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显得他无比通情达理，顾全大局。
话音落下，洞穴里紧绷到极致的气氛仿佛瞬间松弛了一瞬，人群中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声音，紧接着是压抑的议论声。
站在稍远处的米娅，一直死死攥着木杖，她猛的松了一口气，身体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她的脸上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冲刷着她，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要冲向祭坛边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伊芙！太好了！没事了！暂时没事了！”米娅的声音带着哭腔。
伊芙悬着的心，也在这一刹那，平稳了下来。
赌对了！
变数真的出现了，艾莉娅的良知和怀疑，终究还是压过了那份被强行灌输的大义。
疲惫感和脱力感涌上来，伊芙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贴在祭服上。
她甚至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刚才全神贯注地应对危机，此刻危机似乎解除，身体的本能反应才猛地反馈回来，她需要扶着什么，或者干脆坐下来，否则真的会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她看到人群外的米娅，正挤出人群，踉跄着向她跑来，米娅的脸上带着泪水与笑容，那是真正劫后余生的表情。
伊芙看着米娅向自己奔来，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终于松了下来，暖意和安心感驱散了恐惧，她对米娅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
然而，就在米娅快要接近，就在伊芙的心神因为米娅的靠近而稍稍松懈时。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一个带着一丝微妙笑意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
是莫里克。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股冰冷。
噗呲——
一声轻微，好似利物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轻微，但在伊芙耳中却异常清晰，就好像什么布匹被撕裂。
伊芙愣住了，她正要迈向米娅的脚步僵在半空，不是走不动，而是身下一凉。
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从胸口传来，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突兀冰冷的异物感，猛地刺穿了她的胸膛。
她看见米娅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低头。
纯白的祭服胸前，一点鲜红正迅速晕染开来，有一朵鲜红妖艳的花，在她胸前迅速绽放。
血？
伊芙茫然地看着那不断扩散的红色。
谁的血？我的血？
伊芙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怎么回事？
她愣愣地看着那朵血花越来越大，甚至能看到温热的红色液体正顺着那抹白色流下。
魔法攻击？不对，没有任何吟唱，周围也没有任何元素波动，绝对没有人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动这种程度的魔法攻击。
但那这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东西...从后面...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扭过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摇晃。
然后，她看到了。
有什么东西...像是触手，又像是某种扭曲的暗紫色，正宛如触须般，从她身后那片幽暗蠕动的深渊中探出。
它的前端尖锐无比，此刻正从后向前，彻底贯穿了她的胸膛。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
伊芙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分析，理解，寻找对策。
这是什么东西，从未见过，不是什么武器，也没有一点魔法的味道。
但与之相对，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喉咙里涌出铁锈味，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响起鸣叫。
这毫无疑问是致命伤，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喉咙，从嘴角溢出。
她看到不远处，米娅脸上彻底僵住了，凝固成一个极其扭曲震惊的表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伊芙胸前那刺目的红色。
伊芙还看到，另一边的艾莉娅，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再到暴怒，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莫里克——！！！”
更多同样诡异的触手，悄无声息地从深渊中蜂拥而出，迅捷地缠上伊芙的手腕，脚踝，腰肢，脖子，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感觉。
它们轻易地就将已经无力挣扎的伊芙吊离了地面。
视野骤然升高，它们在把伊芙向着深渊方向拖拽。
啊...不行了...
意识...快要撑不住了...
护体魔法...必须用护体魔法...
伊芙本能地试图调动体内微薄的魔力，但体内早已空空如也，回应的只有更加剧烈的眩晕感，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啊...”
伊芙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随后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不行了...
彻底...没办法了..
这回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艾莉娅手握长刀，正疯狂向她奔跑而来的身影。
那红色，是她看到的最后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