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一片死寂。
只有刺骨的冰冷，呛人的尘土。
伊芙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
她艰难地睁开眼，耳边嗡嗡作响，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清晰。
伊芙试着动了一下手，但她几乎都感觉不到指尖的知觉了。
“嗯...”
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几乎是同时，一双温暖的手立刻抚上她的脸颊。
“伊芙，伊芙？你醒了？”
是米娅的声音。
自己还活着？
伊芙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跪坐在自己身边的米娅。
米娅的样子很狼狈，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平日漂亮的米色短发凌乱异常，琥珀色的眼睛中满是疲惫。
但她看着伊芙的眼神，却带着清晰的喜悦。
“别乱动呀，你的魔力彻底枯竭了，我需要查看一下你的状态，再慢慢帮你调理。”
米娅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她甚至来不及擦一下自己脸上的污迹，只是一遍遍确认着伊芙的状态。
伊芙想开口，但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无奈只能轻微地点了下头。
米娅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她伸出手，想要将伊芙扶起来，动作却因脱力显得虚浮。
就在这时，伊芙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
艾莉娅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们。
她看起来比米娅还要狼狈得多。
一身衣物破损严重，裸露的皮肤简直是千疮百孔，红色长发粘着血块和尘土，她需要扶住长刀，才能勉强站稳身体。
她看着伊芙，好像在犹豫，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动，一时间竟呆呆的站在原地。
米娅察觉到了伊芙的视线，也回头看到了艾莉娅的惨状，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让艾莉娅先别动，接受治疗。
但艾莉娅却对着她，摇了摇头。
米娅想说点什么，但一时半会也难以开口，只能继续默默扶着伊芙，让她能靠坐在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岩石边。
伊芙喘了几口气，胸口的闷痛缓解了一些。她抬起头，迎上艾莉娅的视线。
洞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三人或重或轻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终于，艾莉娅像是做好了觉悟，松开了拄着刀的手。
长刀倒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到伊芙面前。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米娅都微微睁大眼睛的动作。
她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即便是面对乌波诺斯也毫不退缩，如同利剑般的女人，此刻正以一种平等的姿态，跪在了一个小女孩面前。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伊芙：
“对不起...伊芙，是我太愚蠢了。”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伊芙也是微微一怔，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艾莉娅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手，继续艰难地说道：
“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伤害。”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抬起头，这一次她并未逃避伊芙的目光。
米娅看着艾莉娅，同样眼神复杂。
伊芙沉默地听着，蓝色的眼瞳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满身伤痕的女人，想起了初遇时，这个女人冰冷的眼神和粗暴的动作。想起了赶路时，手腕上被粗糙绳索磨出的血痕。想起了她把自己当牲口一样使唤的日子。
也想起了最后时刻，她不顾一切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恨吗？
好像也谈不上，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很清楚艾莉娅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可怜人，自己的遭遇，更多是那个莫里克捣的鬼。
怪她吗？
确实怪她，怪她的愚蠢，因为她真的差点害死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拼尽全力破局，恐怕现在所有人都要完蛋了。
但正如她之前对艾莉娅说的，这条命，确实是她从那个地牢里买出来的，没有那三枚金币，自己或许早已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或者遭受比现在更屈辱的命运。
而且，说实在的，她为了救家乡，独自背负了五年的噩梦和重压，甚至甘愿弄脏双手，变成一个自己都厌恶的人。
这份固执的坚持，某种程度上，的确让伊芙感到一丝佩服。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伊芙忽然动了。
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米娅依旧搀扶着她的手臂。这个动作让米娅和艾莉娅都愣了一下。
伊芙咬紧牙关，忍着疼，用手撑住身后的岩石，一点点地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倒下。
但她站住了。
她站在艾莉娅面前，低着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红发女人。然后，她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不需要自责。”
艾莉娅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伊芙看着她，继续说道：
“我说过了，我这条命，是您从那个可怕的地方买回来的。您也曾救过我。”
“我不会怪您的，相反，我很佩服艾莉娅主人，您为了拯救家乡，坚持了这么久。”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伊芙的真实想法。作为一个曾经同样背负着整个混魔族的魔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坚持背后代表着什么。
尽管艾莉娅用错了方法，走错了路，但这份坚持本身，的确触动了她。
因此，伊芙选择了原谅艾莉娅。
艾莉娅彻底呆住了，她呆呆的看着伊芙，说不出一句话。而伊芙看着她呆呆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向前微微倾身，用一种带着一点正式感的语气，轻声问道：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
“我叫伊芙。”
“您呢？”
艾莉娅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像是梦话一般喃喃自语道：
“艾...艾莉娅...”
伊芙眨了眨蓝色的眼睛，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带着一丝赞叹：
“艾莉娅姐姐是剑士吗，好厉害啊。”
姐姐——
这个称呼狠狠击中了艾莉娅。
这一路上，伊芙要么恐惧地叫她主人，要么叫她艾莉娅主人，这是第一次，她用了“姐姐”这个称呼。
这一刻，她们之间那个名为“主奴”的关系，彻底融化，变为平等。
艾莉娅想起了那个赶路的午后，当时，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也是用这样怯生生又带着点崇拜的语气问出类似的话。
然而当时她的回应，只有冰冷的呵斥和毫不留情的拉扯。
但这一次，涌上来却不再是愧疚，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情绪。
毫无预兆地，眼泪就从艾莉娅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觉得视线突然变得模糊，鼻子酸得厉害。
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伊芙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声音哽咽：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模样，看起来有点狼狈，又有点傻乎乎。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嘴角却悄悄的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