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当蚀，天地无声。
这是红月帝国建国以来最诡异的夜晚。本应持续整夜的满月，在三个时辰内从猩红褪成暗褐，边缘镶着不祥的漆黑。月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从地脉深处渗出的暗红色微光——那是远古时期被封印的“地血”，只在月蚀之日短暂苏醒。
红月王宫的中央大殿，此刻灯火通明如昼。千盏血晶灯悬浮空中，照亮了分列三方的席位。
左侧，血族贵族。以莫尔顿公爵为首，三十位身穿华服的纯血贵族正襟危坐，但眼神中掩藏不住的不安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情绪——没人见过这种规模的月蚀。
右侧，人类代表团。领队的是人族军部次长张卫国，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鹰隼般的眼睛扫视全场。他身后坐着六名随员，其中两人在曦月的黄金瞳视野中散发着淡淡的黑气。
正前方的主宾席，坐着兽人族、精灵族、矮人族的代表。精灵女王瑟兰迪尔今日亲临，她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织就，翡翠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但曦月注意到她的视线在星愿身上停留了过长时间。
而王座之下，三姐妹并肩而立。
曦月穿着黑红色的公主礼服，右眼用特制的眼罩遮住——不是伪装，而是黄金瞳的伤势确实严重，艾瑟拉警告她今日绝对不能再动用序列力量。左眼的魔导视镜换成了更精致的版本，此刻正以最低功率运行，勉强维持着立体视觉。
星愿站在中间，小小的身体裹在银白色祭司袍里，异色瞳被施加了幻术，外表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紫瞳。但她牵着曦月的手在微微颤抖，因为灵魂深处那道被暂时封印的暗门，在月蚀之力的刺激下正蠢蠢欲动。
林雪站在最右侧，穿着人族使节的正装。她的太阳之力被艾瑟拉用十二重封印压制，外表与普通人类少女无异。但曦月能感觉到，妹妹体内那股金绿色的光芒正在封印下左冲右突，像要破壳而出的雏鸟。
“三位血脉继承者已就位。”司仪官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依《三族盟约》第七条，红月帝国女皇伊莉丝陛下，将在此公开陈述关于‘远古三序列’觉醒一事。”
伊莉丝从王座起身。
女皇今日的装束前所未有的正式：头戴荆棘血冠，身披黑红双色帝王袍，手中的蔷薇权杖顶端镶嵌着三色宝石——血月石、银月石、金日石，此刻正随着月蚀的进程缓缓旋转。
“诸位。”伊莉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今夜血月当蚀，地血苏醒，是万年来第三次‘三色同现’之日。按照初代帝王卡德斯留下的预言，今日我将揭露一个被尘封了一万三千年的真相。”
她走下王座台阶，来到三姐妹面前。
“她们三个，曦月、星愿、林雪，分别继承了远古神族分裂前的三份序列本源：审判者、净化者、创造者。”女皇抬手，权杖顶端的宝石投射出三道光柱，分别笼罩三人，“这本应是帝国的最高机密，但深渊的复苏让隐瞒失去意义。”
人族代表张卫国起身：“陛下，您如何证明这三位...女士，确实拥有传说中的力量？据我军部情报，曦月公主的黄金瞳疑似伪——”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曦月摘下了眼罩。
右眼的眼眶中，不是眼球，而是一团燃烧的金色火焰。火焰中心隐约可见复杂的符文流转，仅仅是视线扫过，就让在场所有血族以下的强者感到灵魂被灼烧的错觉。
“这就是证明。”曦月的声音平静，“需要我展示‘审判凝视’吗？张次长，您右手边第二位随员，体内有深渊污染，需要我现在净化吗？”
被点名的随员脸色大变，想逃，但精灵女王瑟兰迪尔轻轻抬手，翠绿色的藤蔓从地面窜出将他捆缚。
“原来如此。”瑟兰迪尔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难怪吾感知到熟悉的不祥。这位人类体内，确实寄宿着‘影蚀之种’。”
张卫国脸色铁青：“这不可能！他是军部精心挑选的——”
“精心挑选的深渊棋子。”伊莉丝打断他，“次长阁下，您应该庆幸我女儿发现了。否则再过三个月，那枚种子成熟，您就不是人类军部次长了，而是深渊的傀儡。”
莫尔顿公爵趁机发难：“陛下！即便如此，星愿公主的情况又作何解释？据可靠情报，她体内混有深渊之力！这等污染之躯，怎能担任祭司传承者？”
伊莉丝看向星愿。
小女孩身体一颤，但曦月握紧了她的手。
“星愿，解除幻术。”女皇说。
星愿咬唇，闭上眼睛。当她再睁开时，左眼银紫，右眼暗金的异色瞳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更惊人的是，她体内的两股力量失去幻术压制后开始外溢：左侧身体泛起月光，右侧身体缠绕黑气。
大殿一片哗然。
“看！果然是污染体！”
“月光祭司怎会与黑暗共存？！”
“这是亵渎！”
星愿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但她没有低头。因为曦月在她耳边轻声说：“记住，你是我妹妹。这就够了。”
林雪也伸手握住了星愿的另一只手。三人的体温通过接触传递，形成一个微弱的三角循环。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月蚀进入全食阶段。
天空中的血月彻底被黑暗吞噬。大殿内的血晶灯同时熄灭，只有地脉渗出的暗红微光勉强照明。而就在这绝对黑暗降临的瞬间——
星愿灵魂深处的暗门，炸开了。
不是被黑袍人远程激活，而是被月蚀之力从内部撑破。
“啊——！”女孩凄厉的惨叫响彻大殿。
她的身体开始变化：银发从发根开始染黑，左眼的银光被暗金侵蚀，月光之力节节败退。更可怕的是，她的背后裂开两道血口，漆黑的、长满眼球的触手从中钻出。
“深渊化！”艾瑟拉惊呼，“月蚀之力催化了她体内的污染种子！”
曦月第一时间抱住星愿，但那些触手无差别攻击，一根触手抽在她的背上，撕裂了礼服，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
“星愿！醒醒！”曦月无视伤痛，右眼的金色火焰燃烧到极致，试图再次压制暗门。
但这一次不行了。
暗门另一端，黑袍人的意识已经降临。星愿的右眼完全变成暗金色，嘴角咧开一个成熟男性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星愿的声音变成男女混合的诡异音调，“月蚀全食，地血沸腾，三色同现...完美的仪式条件。”
“放开我妹妹！”曦月咬牙。
“‘妹妹’？”星愿（黑袍人）歪头，“你真以为她是独立的个体？不，她是我在一百三十年前就准备好的‘容器’。从她还是人类孤儿时，我就把一缕分魂植入她的灵魂。她的月光血脉？是我引导觉醒的。她的祭司传承？是我开启的。就连与你的相遇，都在我计算之中。”
他操控星愿的身体，抬起右手，掌心浮现一个复杂的黑色法阵：“今日，我要借这具身体，完成‘三位一体’的吞噬。而你，曦月，你的黄金瞳将是最好的开胃菜——”
话音未落，林雪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拥抱。
她不顾那些蠕动的触手，不顾深渊的腐蚀，紧紧抱住了星愿。同时，她体内所有的封印在同一瞬间崩碎。
金绿色的太阳之力如火山喷发。
那不是攻击性的力量，而是最纯粹、最原始的生命之光。光芒所到之处，星愿身上蔓延的黑色被遏制，触手在光芒中滋滋作响，冒出青烟。
“你...”黑袍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太阳神裔！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完全觉醒？！”
“因为我不想再失去家人了。”林雪流泪，但笑容灿烂，“哥哥教会我战斗，星愿教会我温暖。现在，该我保护你们了。”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太阳之力在燃烧她的生命本源，但也在强行净化星愿体内的深渊污染。
“愚蠢！你会死！”黑袍人怒吼。
“那就一起死！”林雪尖叫，金绿色光芒暴涨到极限。
大殿开始崩塌。太阳之力与深渊之力的对撞引发了能量风暴，地脉喷发，血晶灯炸裂，连伊莉丝都不得不展开护盾保护众人。
就在这混乱的中心，曦月做出了决定。
她松开抱紧星愿的手，转而将双手按在林雪和星愿的额头上。
然后，发动了黄金瞳的终极能力——不是审判，也不是共鸣，而是...“序列转移”。
“你要干什么？！”伊莉丝感知到了，失声惊呼。
“把我的审判者序列，分给她们两个。”曦月平静地说，“一个人的序列压制不住深渊，那就三个人一起。”
“你会失去所有力量！甚至可能失去意识！”
“那又如何？”曦月笑了，右眼的金色火焰开始剥离，化作两道流光，分别注入林雪和星愿体内，“五年前我失去父母时，我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但现在我知道...”
她的声音开始虚弱，但眼神明亮如初：“我有妹妹。两个都是。”
审判者序列分裂的瞬间，三人的血脉共鸣被推到了理论上的极限。
100%。
真正的三位一体，在这一刻完成。
星愿的身体爆发出三色交织的光芒：曦月的血色、她自己的银色、林雪的金色。三色融合成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创世之初的混沌之光。
黑袍人的分魂在这光芒中尖叫着溶解。
“不——！这不可能！我的容器——！”
声音戛然而止。
暗门彻底崩溃，深渊污染被三色光芒净化。星愿恢复了意识，但她的眼睛...变了。
左眼银紫依旧，但瞳孔变成了细长的竖瞳。右眼暗金褪去，变成了曦月那样的金色火焰，只是火焰中心多了一枚银色符文。
而她背后那对触手，在光芒中褪去黑暗，化作一对银色的、半透明的月光羽翼。
“姐姐...”星愿看向曦月，眼泪涌出，“我看见了好多...黑袍人的记忆...他的名字是...”
她还没说完，大殿穹顶突然炸裂。
真正的黑袍人，终于亲自降临。
他踏着虚空走下，黑袍在能量风暴中猎猎作响。兜帽滑落，露出真容——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容英俊得近乎妖异，银发披肩，而他的眼睛...和曦月曾经的右眼一模一样，纯粹的黄金瞳。
但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他的脸。
和曦月有七分相似。
“初次见面，我亲爱的‘半身’。”男人微笑，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或者说，我该叫你...妹妹？”
伊莉丝如遭雷击，手中的权杖当啷落地：“卡洛斯...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母亲大人。”被称作卡洛斯的男人微微躬身，“毕竟，我可是您和卡德斯陛下唯一的...‘完美作品’。”
他看向曦月，眼神充满病态的宠爱：“而曦月，我最亲爱的妹妹，你是我的‘不完美复制品’。一百五十年前，母亲为了复活我死去的哥哥——也就是你真正的原型——用我的基因和你母亲人类的基因，制造了你这个混血容器。”
曦月的世界在旋转。
“你的黄金瞳不是觉醒，是我故意留在基因里的‘后门’。你的命运，从诞生那一刻就注定要成为我的...备用身体。”
卡洛斯伸出手：“但现在我改主意了。三位一体的你，比单纯的血族身体更有价值。来吧，妹妹，让我们合为一体，成为凌驾万物的——”
他的话被一道银箭打断。
瑟兰迪尔挽着月光长弓，冷冷开口：“深渊的走狗，精灵族从未承认你的存在。”
卡洛斯侧头躲过箭矢，笑容不变：“瑟兰迪尔阿姨，您还是这么急躁。不过也好...”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大殿外传来震天的咆哮。数以千计的深渊生物从地脉裂缝中涌出，开始攻击王宫守军。同时，人类代表团中又有三人眼睛变黑，暴起攻击身边的人。
“月蚀之夜，深渊之门短暂开启。”卡洛斯张开双臂，“这个夜晚还很长。而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三姐妹身上。
“要么主动与我融合，要么我杀光这里所有人，再强行夺取。”
绝境。
曦月看向伊莉丝，女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无力。看向精灵女王，瑟兰迪尔咬牙拉满弓弦，但她的身体在颤抖——刚才那一箭已经消耗过大。
看向林雪和星愿，两个妹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我们三个，在一起。”林雪说。
“打败他。”星愿说，背后的月光羽翼展开。
曦月深吸一口气，摘下已经失效的魔导视镜，露出完全失明的左眼。但右眼眼眶中，那团金色火焰重新燃起——虽然微弱，但坚定。
“卡洛斯。”她踏前一步，“你犯了一个错误。”
“哦？”
“你以为我只是你的复制品，是容器。”曦月举起炎锋剑，剑身燃起的火焰中融入了三色光芒，“但你忘了——”
她的声音响彻大殿：
“容器里装的是什么，由容器自己决定！”
三姐妹同时动了。
曦月正面冲锋，炎锋剑斩出三色剑气。林雪在她身后，双手按地，金绿色的藤蔓从地面窜出，缠向卡洛斯。星愿飞上半空，月光羽翼洒下净化之雨。
卡洛斯狂笑着迎战。他的力量确实恐怖，随手一击就能撕裂空间，深渊之力如海啸般涌来。
但三姐妹的配合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曦月的攻击被挡下时，林雪的藤蔓立刻补位。卡洛斯想先解决脆弱的林雪，星愿的净化之雨就让他痛苦后退。而当卡洛斯全力攻击星愿时，曦月的剑气已经斩到他的后背。
这不是一加一加一等于三，而是指数级的增幅。
“不可能！你们才磨合了几天！”卡洛斯第一次受伤，肩甲被曦月斩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脓液。
“因为我们不是‘磨合’。”曦月喘息着说，身上已有多处伤口，“我们是...家人。”
家人。这个词让卡洛斯的黄金瞳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就在这一瞬间——
伊莉丝动了。
女皇燃烧了自己的帝王本源，蔷薇权杖化作血色流星，贯穿了卡洛斯的胸膛。
“这一击，是为被你害死的十万子民。”伊莉丝嘴角溢血，但眼神冰冷。
瑟兰迪尔第二箭射来，钉穿卡洛斯的右腿：“这一箭，是为被你污染的精灵圣树。”
莫尔顿公爵犹豫了一秒，最终也咬牙出手——不是为了帝国，而是为了自保。血族贵族的联手一击，轰碎了卡洛斯的左臂。
卡洛斯跪倒在地，但他在笑。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他咳出黑血，“月蚀之夜，深渊之门会开启三次。第一次是现在，第二次在午夜，第三次...在黎明前。”
他的身体开始崩解，但声音还在回荡：“我会在深渊最深处等你们...亲爱的妹妹们...我们终会融为一体...”
黑袍彻底消散，只留下一颗跳动着的、暗金色的心脏。
但危机没有解除。深渊生物还在进攻，大殿已经半毁，伤亡数字在不断上升。
曦月捡起那颗心脏，感受到其中残留的卡洛斯的意志。同时，她也感受到...某种召唤。
来自地脉深处，来自远古之前。
“陛下。”她看向伊莉丝，“卡洛斯说深渊之门会开三次。第一次我们能守住，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女皇沉默。
“我有一个提议。”曦月握紧心脏，“让我带着星愿和林雪，进入深渊。”
“你疯了？！”林雪抓住她的手，“那会死的！”
“但这是唯一彻底解决的办法。”曦月看向两个妹妹，“三位一体需要完全觉醒，才能封印深渊。而完全觉醒的仪式地点...在深渊内部，在远古神族最初分裂的地方。”
星愿的异色瞳中闪过明悟：“我看见了...记忆里有一个地方...三个王座...那是我们的...起点。”
伊莉丝闭上眼睛，许久，睁开：“需要多少人？”
“就我们三个。”曦月说，“其他人进不去。只有三序列继承者，才能通过那道门。”
大殿陷入死寂。
最终，精灵女王瑟兰迪尔开口：“精灵族会守住第二次开门。第三次...就看你们了。”
矮人代表捶胸：“矮人族的工匠会在外围构筑防线。”
人族张卫国咬牙：“人类...会提供远程火力支援。这是我个人承诺。”
伊莉丝点头，走到三姐妹面前。女皇割破手腕，将血滴在她们的额头上，画下古老的祝福符文。
“这是帝王血契。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在深渊内就不会被完全侵蚀。”她抱住三个女儿，动作笨拙却真诚，“活着回来。这是我...作为母亲唯一的命令。”
曦月、星愿、林雪对视，同时点头。
她们手牵手，走向大殿深处的地脉裂口。卡洛斯的心脏在曦月手中跳动，此刻变成了钥匙，与三人的血脉共鸣，开启了隐藏在地脉中的古老传送阵。
光芒亮起前，曦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既痛恨又守护的世界。
“我们会回来的。”她轻声说，“因为这里有等着我们的人。”
传送阵启动。
三姐妹消失在光芒中。
大殿内，伊莉丝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许久，轻声说：“露西。”
“在，陛下。”
“准备战争。如果她们黎明前没回来...”女皇的黄金瞳完全觉醒，这是她百年来第一次彻底解放力量，“那我就亲自去深渊，把她们抢回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深渊。
不是想象中的黑暗地狱，而是一片扭曲的、色彩斑斓的混沌空间。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时间流速诡异，到处漂浮着记忆碎片和未成形的噩梦。
三姐妹站在一座漂浮的黑色平台上。前方，三座巨大的王座矗立在虚空中：血玉王座、月晶王座、日曜王座。
而王座之下，是数以万计的、等待了万年的深渊生物。
更远方，卡洛斯的身影在深渊核心处重塑。他的笑容疯狂而贪婪：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妹妹们。”
曦月拔出炎锋剑。
星愿展开月光羽翼。
林雪释放太阳之光。
但深渊之战，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