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时间不需要夹杂感情，对白彻而言，理智是常年佩戴的面具，唯有面对妻子与挚友时才会稍作松动。此刻他内心波澜不惊，对局长的询问也只是脑海里的古代记忆作祟。那些属于旧时代的伦理碎片，早已不适合眼下的地下城。
1000年前的古代，这样剥夺生命的行为会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但现在，在这深居地下的钢铁城邦里，规则只有一条：一切为了地下城的存续。
万能钥匙的电子信号被识别，白彻推开门，径直走入14533号大门。
房间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塑料的微腥与老人居所特有的陈旧。
中央的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塑料玩具
劣质的士兵玩偶列着歪歪扭扭的阵，未被裁剪塑料边缘的木马静静的躺着，缺了胳膊的机器人被细心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一位慈眉善目须发尽白的老人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悠哉游哉的晃动着身体。
见到白彻几人的到来，老人先是愣住，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躺椅扶手，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孩童般的不知所措。
附近街区已经有不少老人被安乐了，他怎会不知自己的结局？可那双眼睛里仍盛着疑惑与恳求，声音发颤：
“我的钱还没花完......租金、水电费，我月月都交的。我正用自己一辈子攒下的积蓄，好好过这剩下的日子，你们是不是...来早了点？”
这便是他最后的疑惑，像根细针轻轻刺在空气里。
“我们并没有来早，”白彻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感谢您64年来对地下城的贡献，地下城需要您新的协助，您现在拥有两个选择。”
说话间，他从腰间拔出电浆手枪，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指尖触到枪身的瞬间，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涌来。
B区少年园的午后，这个老爷爷笑着递给他一把塑料手枪，粗糙的塑料触感里藏着阳光的温度，那是他童年少有的亮色。
但是...
智脑的命令是绝对的
“选择60秒的安乐死，还是0.1秒的电浆弹。”
“你是白彻对吧，嘴巴里总是蹦出些莫名其妙话语的孩子。”
老人眼神浑浊，似乎陷入了某些回忆，声音低沉沙哑，随后他又转头望向其他几人。
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他突然笑了，皱纹里都盛着欣慰：
“你是...夏洛？还有龙莉、小俊子，还有老黄？”
“你们，都长大了...来带我走了吗？能被你们带走，我...可真幸运啊...”
认出这些自己记忆中的孩子，老人眼里的惶恐渐渐消散，似乎接受了现实，他不想让这些纯真的孩子因为命令为难。
龙莉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在地面，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这位老人，是少年园十数代孩子共同的爷爷啊。
地下城没有血缘至亲，可这份长年累月沉淀的情感，早已比亲情更醇厚，绝不是轻易就可以冲淡的。
“在我走后，能帮忙将我做的玩具都送到少年园吗？我清楚的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只可惜...我没办法亲自挨个交给他们了。”
萧建城回望这几十年的岁月，泪水浸湿了眼眶。
智脑为了节省存储空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删除部分孩子的信息，可他偏要把所有经过他手的孩子的名字、喜好都刻在脑子里。智脑会忘，但他只要活着一秒，就会记着一秒。
“队长，能不能让我和萧爷爷说几句话吧，我只聊一会儿。”
龙莉摇了摇白彻的肩膀，仿佛带恶人只有白彻似的。
白彻沉默着，没有回应
其他几名成员也不禁湿了眼眶，对着白彻恳求道：“队长，我们是管理B-2左区的小队，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延期完成任务的，只要晚那么一点，智脑就会重新分配住房。或许萧爷爷他...”
黄老三揉了揉眼睛，死死攥紧了白彻的衣角。
“请求您，队长，我夏洛从来没有求过人，请您网开一面。”
洛的声音带着哽咽，这个向来倔强的青年第一次低头。
“队长，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可以利用你的力量，我们想想办法好吗？”
丰俊知晓白彻有着违规行为，所以他相信白彻肯定有继续违规的办法。
白彻听着几名队友发自内心的请求，双眼微眯，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持续收紧。
不过仅仅是紧绷了片刻，就放松了下来。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内心依旧毫无波澜，不过为了维持队长的权威和掌控力，他还是冷冷道：
“这是今天必须完成的，在下班前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处理任务，在晚上四点时，我会来送他走。”
说完，也不管几名队员的反应。
白彻收起枪，转身就离开了居住房，没有再看队员们瞬间亮起又黯淡的脸。
...
说实话，白彻也不想杀死这为老爷爷，不是因为情感，而是对方为地下城贡献一生，不该落得如此结局。当然，也只有如此。
他并没有为几人真挚的亲情所感动，而是在仔细分析着几名队友的行为准则。
不出他所料，所有队友都没有任何的担当能力和意愿，难道是年龄太小的原因吗？白彻不知道，因为他拥有古代记忆，所以敢于担当敢于处理问题。
丰俊的表现最让他失望。让这家伙保守秘密或许本就是错的。聪明人的心思固然好猜，却也更擅长联想推演。丰俊眼底的好奇心从未抹去，隐隐有将秘密说出口的趋势，实在不值得信任。
龙莉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内心很细，她的毫不在乎反倒是最为在乎，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到了道德的对立面，是一切祸患的真凶。表面上是无意的，可实际上是如此吗？
黄老三是从众群体中的行动派，没有主见。需要指导，很重感情，是个还算不错的下属。
至于夏洛，很颓废，容易被环境所影响，有一定的主见，但无法做出正确的决断。
若真遇上危机，这群年轻又软弱的队友能指望得上吗？白彻皱了皱眉。
而任务目标萧建城，真如众人所见那般，是个全心疼爱孩子的好爷爷？
以他的工资水平，根本支撑不起这样悠哉的生活。妻子早逝后未再娶，他一个人的薪资仅够维持最基本的生存开销，哪来的余钱买材料做这么多玩具？
答案其实很简单：投资与回报。抛开情感滤镜，白彻只看到利益交换的本质。当然，或许他真的只是个希望孩子快乐的小老头。
但是！
当年在他的档案上写下 “不良品” 三个字的，正是这位萧爷爷。更讽刺的是，那把曾让他视若珍宝的塑料手枪，也在档案录入的第二天被老人要了回去。
白彻双手抱胸，抬头看天，智脑模拟的湛蓝天空千篇一律，连云朵的形状都带着程序的刻板，毫无自然的灵动美感。
此时的少年真希望和局长一样，有一抽屉的烟，这样自己也能稍稍排解心情。
不是悲伤，不是愤怒，只是一种千年记忆与现实规则碰撞后的空洞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