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鬼夜行(上)

作者:梦华赋 更新时间:2025/8/5 20:51:48 字数:5440

冰冷的触感贴着脸颊,带着一股子铜锈和灰尘混合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石头,被这股味道猛地拽了上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掀动都耗费着全身的力气。眼前先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接着,模糊的光影开始晃动、旋转,最终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边缘爬满暗绿色铜锈的椭圆形铜镜。镜面并不清晰,带着天然的波纹和水渍般的朦胧,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油。

镜中映出一个人影。

一个……少女?

乌黑的长发,如同最浓稠的夜色,柔顺得不可思议,从肩头瀑布般倾泻而下,几缕发丝拂在镜面上,带来微弱的痒意。发顶松松挽着部分头发,用一根朴素的白檀木簪固定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的脸很小,下巴尖尖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过分苍白,近乎透明。嘴唇是淡樱色,此刻正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镜中的自己。

视线往下滑。

一身……红白?

上身是纯白的小袖襦袢,领**叠得严严实实,只在颈间露出一小段细腻的肌肤。外面罩着一件鲜艳如血的绯袴,像花瓣一样层层叠叠地散开,束在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上。一条长长的白色“千早”从肩头垂下,边缘绣着细密繁复的银色流水纹。腰间还系着一条红色的细带子。

这……这他妈是什么?哪个漫展的COSPLAY能逼真到这个地步?连空气里这股子若有若无的线香和腐朽木头混合的味道都模拟出来了?还有这头发……这质感……

脑子嗡嗡作响,像有几百只蜜蜂在里面横冲直撞。宿醉?昏迷?被人恶作剧?无数个念头杂乱无章地炸开。

本能地,带着一种确认“这荒诞景象”是否真实的冲动,我的右手抬了起来,颤抖着,缓缓按向镜中少女胸口的位置。

指尖穿过略显粗糙的白色襦袢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一片平坦的、微微带着体温的柔软。没有熟悉的、属于男性的肌肉轮廓,只有一片……属于少女的、尚未完全发育的、青涩的弧度。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口气堵在胸腔,不上不下,憋得眼前阵阵发黑。

“操……”一个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属于年轻女孩的陌生嗓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清亮和稚嫩,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惶。

这他妈不是COS!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骨头轻了,重心低了,胸前空荡荡的,连腿间那熟悉的存在感都……消失了!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攥住了心脏,让它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地板的“沙沙”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身。动作太急,宽大的绯袴裙摆绊了一下,差点让我直接扑倒在地。

一个穿着深灰色狩衣、头戴乌帽子的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跪坐在离我几步远的、铺着陈旧蔺草席的地板上。他低垂着头颅,姿态谦卑得近乎匍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光线从侧面一扇窄小的纸拉门缝隙透进来,照亮了他狩衣袖口磨损的边缘和他额前几缕夹杂着灰白的头发。

“神奈大人,”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恭敬,却奇异地穿透了我脑中混乱的轰鸣,“吉时已到。该前往主殿,主持今日的‘祓禊’之仪了。”

神奈大人?祓禊?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前一秒还在出租屋里熬夜肝代码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古旧得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幽暗房间、这身诡异的巫女服、这陌生的身体、还有这个跪着说话的“古装演员”,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魂穿?还是什么该死的沉浸式整蛊?平安京?土御门家?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炸开!无数模糊的画面、陌生的声音、晦涩的知识片段疯狂涌入脑海,搅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针扎似的疼。土御门神奈……一个没落阴阳师家族最后的血脉……京都郊野,一座同样没落、香火寥落的神社……每日的祭祀职责……

“呃……”我痛苦地捂住额头,那尖锐的疼痛让镜中少女的眉头紧紧蹙起,苍白的小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跪伏的神官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头颅垂得更低,声音却依旧平稳无波:“神奈大人?您身体不适吗?但今日乃大吉之日,祭祀不可延误,恐惹神明不快。”

他的语气恭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意味。神明不快?我他妈的现在才真正的不快!我盯着他那乌帽子的顶部,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直冲头顶。想吼,想骂娘,想把这身该死的裙子撕烂!

但镜中少女那双惊惶又强作镇定的墨色眼眸,死死地拽住了我即将失控的情绪。不行……不能露馅。这个环境,这个人,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和战栗。

“无……无妨。”我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少女该有的语调,声音干涩紧绷,像绷紧的琴弦,“带路吧。”

神官这才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肤色偏深,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我心底莫名地发寒,仿佛被某种冰冷的爬行动物扫过。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再次深深俯首:“是,神奈大人。请随我来。”

他站起身,动作轻巧无声,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推开那扇沉重的、漆色斑驳的木门,外面是一条同样幽暗的走廊。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空旷寂静中格外刺耳。空气中那股陈旧木头、尘埃和淡淡线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僵硬地跟在他身后。宽大的绯袴和千早让我迈不开步子,感觉每一步都在跟无形的阻力作斗争。这身体……太轻飘了,重心完全不对!低头看着那双小巧的、穿着白色足袋和草履的脚,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穿过曲折的回廊,推开最后一道沉重的、绘着模糊神纹的格栅门。眼前豁然开朗,却又被一种更加沉凝的肃穆所取代。

是一座巨大的、古老的神殿。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粗大的朱红色木柱旁摇曳着微弱的火苗,将神官和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光滑的深色木地板上,如同鬼魅。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香火气息,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大殿尽头,是层层叠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无比深邃幽暗的神龛。神龛前,铺着洁净的白布。上面静静摆放着几样东西:一个造型古朴、有着细长握柄的青铜铃铛——神乐铃;一把系着白色“之”字型纸垂的榊木枝;还有几碟清水和稻米。

殿门外,是长长的、仿佛直通天际的石阶。石阶两旁,伫立着一座座饱经风霜、朱漆剥落却依旧带着威严的鸟居。此刻,石阶下方,影影绰绰地跪伏着一些模糊的人影,应该是前来祈福或观礼的附近村民。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沉闷的、压抑的期待。

“神奈大人,请。”神官侧身让开,再次深深鞠躬,手臂指向神龛前的位置。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主持祭祀?跳神乐舞?我?一个昨天还在跟BUG死磕的现代社畜?开什么宇宙级的玩笑!

那些强行塞进脑子里的、属于“土御门神奈”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带着一种冰冷黏腻的质感。身体残留的本能似乎被唤醒了些许,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排斥和恐慌。我甚至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细微的颤抖,宽大的巫女袖袍下,手指冰凉。

没有退路了。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神龛前的白布旁。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感觉整个空旷大殿里无数双无形的眼睛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期盼,或者……带着别的什么。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握住了那冰凉的青铜神乐铃。触感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寒意,直透骨髓。另一只手,拿起那把沉甸甸的榊枝,白色的纸垂在眼前微微晃动。

记忆的碎片像坏掉的幻灯片,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依稀记得几个基本的动作:抬臂,挥铃,踏步,旋转……可那感觉遥远得如同隔世。

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香火味呛得喉咙发痒。猛地闭上眼睛,凭着那点残存的身体记忆和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劲,手臂生硬地抬了起来!

“叮——铃——”

神乐铃被我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摇响了第一下。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骤然炸开,带着一种刺耳的、撕裂般的突兀感,远远荡开,甚至盖过了殿外隐约的风声。

太响了!而且这动作……肯定丑爆了!

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神官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背上。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滚烫一片。羞耻感和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不能停!停下更丢人!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烧穿理智的尴尬,凭着脑子里那点混乱的印象,僵硬地、笨拙地踏出一步,同时再次用力地、近乎发泄地挥动手臂!

“叮铃——!”

第二声铃响。

就在这刺耳的铃音响起的刹那——

“呜——!”

殿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如同万鬼同哭的尖利风啸!那声音瞬间撕裂了沉闷的空气,仿佛从九幽地狱直接刮来!

大殿内,仅有的几盏长明灯的火苗,猛地疯狂摇曳、拉长,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原本就昏暗的光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掐住,骤然收缩、黯淡下去!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阴风,裹挟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肉和腥甜铁锈的混合气味,如同狂暴的洪流,猛地从敞开的殿门灌入!

“呼——哗啦!”

沉重的格栅门被这股邪风狠狠拍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殿内悬挂的白色幔帐被疯狂卷起,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殿门外,那长长的石阶,那朱红的鸟居,那跪伏的人影……一切都被彻底改变了!

天空,刚刚还是淡青色的晨空,此刻如同被泼洒了浓稠的墨汁,瞬间变得一片漆黑!不是夜晚那种有星辰的黑,而是死寂的、令人绝望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黑暗!只有偶尔划过的、惨白如骨的电光,短暂地照亮这末日般的景象。

石阶两旁,那些原本在春日里盛放、随风飘落的樱花……此刻被那狂暴的阴风卷起,在空中疯狂旋转!但那些花瓣,在惨白电光的映照下,哪里还是娇嫩的粉色?

它们变成了无数惨白的、扭曲的……人手!枯瘦的指骨嶙峋,尖锐的指甲泛着死灰的光泽,在狂风中扭曲抓挠,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簌簌”声!樱吹雪,化作了森森鬼爪之舞!

更恐怖的,是在那石阶的尽头,在第一座巨大而古老的朱红鸟居之下!

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在那巨大的鸟居阴影中翻滚涌动。一个个形状扭曲、难以名状的黑影,从黑暗的泥沼中挣扎着、蠕动着、攀爬着浮现出来!

它们密密麻麻,如同地狱的潮水,挤满了鸟居下的每一寸空间!有的匍匐在地,像巨大的、长满脓疱的蟾蜍;有的肢体扭曲如枯枝,在风中发出“嘎吱”的怪响;有的只剩下模糊的人形轮廓,却拖着长长的、滴落着粘稠黑液的尾巴;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翻滚的、长满无数只惨绿眼睛的肉块……难以计数的鬼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怨毒和冰冷死气!

它们并非混乱无序。一种无形的、森严的等级如同枷锁。弱小的、畸形的魑魅魍魉挤在最前方,在鸟居投下的阴影边缘颤抖、哀嚎,仿佛那朱红的木头带着灼烧它们的业火。稍后一些,是形体稍显凝实、散发着更浓郁邪气的存在,它们沉默地伫立着,无数双非人的眼睛——流淌着脓血的、燃烧着幽火的、只剩空洞窟窿的——穿透殿门的黑暗,冰冷地、贪婪地锁定了大殿深处,那个握着神乐铃、僵立在一片狼藉中的渺小身影。

而在那层层叠叠、仿佛没有尽头的鬼影狂潮的最后方,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

隐约可见几个庞大得令人心胆俱裂的轮廓。

一个似乎斜倚着什么,巨大的、仿佛由酒瓮堆砌而成的身躯轮廓,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与血腥混合的暴戾气息。

另一个,只有一只巨大的、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手臂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火焰无声地舔舐着虚空,散发出毁灭性的高温与狂暴。

还有一个,身形相对“正常”,却顶着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长着弯曲独角的鬼首轮廓,那独角上似乎还挂着某种诡异的、不断滴落黑血的灯笼……

仅仅是轮廓,仅仅是气息的泄露,就足以让整个空间凝固,让灵魂冻结!

“呃……” 极度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变得冰冷僵硬。双腿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像两根脆弱的芦苇,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发软。手中的神乐铃变得重逾千斤,冰冷的青铜几乎要脱手掉落。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站在我侧后方的神官,终于动了。

他向前极轻微地踏了半步,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头颅却微微抬起,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望向殿外那铺天盖地的恐怖景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村民应有的惊恐欲绝,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

然后,我听到了。

一个极低、极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贴着我的后颈滑入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

“果然……招来了啊……”

“这污秽横流、阴阳崩坏的末世……最后的土御门血脉,对它们而言,既是至高的‘饵食’,也是……唯一的‘灯塔’……”

最后的血脉?饵食?灯塔?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混乱惊惧的大脑。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巨雷,撕裂了浓稠的黑暗,将整个恐怖的世界映照得一片森然!雷光刺眼,瞬间淹没了视野。

就在这刺目的白炽光芒中,我清晰地看到,在那匍匐于最前排、密密麻麻如同蛆虫般蠕动的低级鬼影之后,在那庞大邪魔轮廓的阴影间隙里……

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球,猛地睁开!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形体,就那么突兀地悬浮在翻涌的黑暗与惨白雷光的交界处!眼球浑浊不堪,黄褐色的虹膜上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的深紫色血管,中央的瞳孔却收缩成一个令人心悸的针尖大小的黑点,死死地、贪婪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冰冷!粘腻!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恶意和……饥渴!

“嗬——”

我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破碎的抽气。腿弯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消失。

“噗通!”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神殿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刺骨的疼痛传来,却远不及那被百鬼凝视、被巨大眼球锁定的恐惧之万一。

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神乐铃脱手,滚落在手边不远处,青铜的铃身撞击地板,发出一连串微弱、混乱、如同垂死呜咽的“叮铃……叮铃……”声。

我死死盯着殿外那片被巨大眼球统治的恐怖地狱,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带着哭腔在心底绝望地嘶喊:

“大哥!新手村……直接给我上地狱难度?!这还玩个锤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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