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感，与那彻骨的恐惧相比，简直微不足道。神乐铃滚落在手边，微弱杂乱的叮铃声，如同我此刻濒临崩溃的心跳。
视野被殿外那末日般的景象完全占据。
浓墨般的天空沉沉压下，惨白的电光如同恶鬼的獠牙，一次次撕裂黑暗，将石阶两旁无数扭曲惨白的鬼爪映照得更加瘆人。它们在空中疯狂抓挠、撕扯，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簌簌”声，卷起的腥风裹挟着腐肉与铁锈的恶臭，狠狠灌入神殿。
朱红鸟居下，那翻涌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油锅。数不清的魑魅魍魉在沸腾的阴影边缘蠕动、哀嚎、挣扎。它们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长着脓疱的蟾蜍状怪物、肢体扭曲如枯枝发出“嘎吱”怪响的骸骨、拖着粘稠黑液尾巴的模糊人形、翻滚着无数惨绿眼球的肉块……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构成了地狱深渊的第一道潮汐线。
而在更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那几个庞大轮廓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灵魂冻结。那浓烈的酒气混合血腥的暴戾，那燃烧着毁灭紫炎的独臂，那顶着滴血鬼角灯笼的狰狞头颅……仅仅是轮廓的显现，就让整个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最恐怖的，是悬浮在百鬼狂潮之上，那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邪眼！
浑浊的黄褐色虹膜上，深紫色的血管如同活物般虬结蠕动，中央的瞳孔收缩成一个针尖般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黑点。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死死地、贪婪地钉在我身上。那目光冰冷粘腻，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恶意和赤裸裸的……吞噬欲望！仿佛我只是一块被抛在饿鬼道中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血肉！
“呃…呃……” 喉咙被无形的恐惧之手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气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身体像一块被投入冰窟的石头，从指尖到发梢都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格格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巨大眼球的倒影在疯狂旋转、放大。
完了……要死了……被撕碎……被吃掉……无数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上来，勒得我无法呼吸。前世熬夜猝死的记忆闪过，竟显得那么平静而遥远。至少……不用面对这种绝望！
“嗬——呜——！”
就在我几乎要被那纯粹的恐惧彻底吞噬的瞬间，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鬼啸，猛地从殿外炸响！
不是风啸！是无数厉鬼的嚎哭汇聚成的、充满怨毒与狂喜的声浪！
那只巨大的邪眼，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实质化的冰冷恶意，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过来！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这无形的冲击狠狠凿中！剧痛！针扎般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整个头颅！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泥般彻底瘫倒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真的流血了？意识在剧痛和恐惧的夹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完了……这次真的……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那触感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地将我即将瘫软在地的身体提了起来！
剧痛和窒息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打断了一瞬。我被迫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
是那个神官！
他就站在我身侧，半步之遥。深灰色的狩衣在狂暴涌入的阴风中猎猎作响，乌帽子下的脸，依旧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凝重，如同冻结的湖面。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正穿透殿门外的黑暗与混乱，死死地锁定了那只悬浮的、巨大的邪眼！
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像铁铸的镣铐，紧紧扣在我的肩骨上，疼痛感异常清晰，却也带来一丝诡异的、支撑我不至于彻底崩溃的“实在感”。
“神奈大人，”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平稳，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割开鬼啸的风声，送入我嗡嗡作响的耳中，“此刻倒下，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只巨大的邪眼，仿佛在与那只非人之物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那是‘百目鬼’的凝视……它在品尝你的恐惧。” 神官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恐惧是它最好的食粮，会让它更快地锁定你……撕碎你。”
百目鬼？那个传说中收集眼球的恐怖大妖？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冰，顺着脊椎滑下。
“集中精神！” 神官的声音陡然严厉，如同惊雷在我混沌的脑中炸开，“守住你的‘神念’！土御门的血脉，不该如此脆弱！”
土御门的血脉？这具身体？
剧痛和恐惧依旧像汹涌的潮水拍打着意识，但神官冰冷的手指和严厉的话语，像两块坚硬的礁石，让我在溺毙的边缘，短暂地抓住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自己的恐惧吞噬！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混合着巨大的不甘和愤怒，猛地冲破了恐惧的封锁！如同在冰冷的绝望深渊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却异常顽强的火苗！
“呃啊——！”
我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怒吼，不知是痛楚还是挣扎。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向殿外那只巨大的邪眼！
怕？老子怕得要死！但就算是死，老子也要瞪着你死！
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挑衅的“回瞪”，也许是那一声不成调的嘶吼。
“嘶——！”
那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百目之眼，瞳孔骤然收缩成更细小的黑点！一股更加尖锐、更加怨毒的意念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毒刺，再次狠狠刺来！
“呜！” 头颅仿佛要被撕裂！剧痛让眼前瞬间发白！
但这一次，我没有瘫倒。神官冰冷的手指如同锚点，死死地固定着我。那股被点燃的求生欲和愤怒，如同薄薄的铠甲，硬生生抗住了这波冲击！
“很好。” 神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赞许？“保持住这份‘念’！不要让它占据你的心神！”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百目鬼，但抓着我的手，却微微调整了角度，将我半挡在他身后一点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在混乱中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百目鬼只是‘先锋’，” 神官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重，“真正的‘大御前’……还在后面看着。”
大御前？他指的是鸟居深处那如同山峦般巨大的、散发着酒气与血腥的暴戾轮廓？还是那只燃烧着毁灭紫炎的独臂？抑或是……那个顶着滴血鬼角灯笼的存在？
仅仅是想到那些存在可能正在“注视”着这里，刚刚凝聚起来的那点微薄勇气，又开始摇摇欲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它们为何而来？”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剧痛和恐惧的缝隙里，挤出了这个沙哑的问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神官终于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近距离地看向我。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我惊惶失措的皮囊，直刺内里那个同样混乱不堪的灵魂。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咀嚼着什么。最终，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为了‘净灭’最后的‘火种’。”
“为了……吞噬你身上流淌的、属于安倍晴明嫡系后裔的……土御门之血。”
净灭火种？吞噬血脉？
安倍晴明？！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我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前世零碎的记忆碎片瞬间被激活——那个在无数传说、游戏、动漫中被神化的传奇阴阳师！平安京的守护者！式神之主！
这具身体……竟然是那个传说人物的……后代？！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勇气。我成了安倍晴明的后人？一个开局差点被自己摇铃招来的百鬼吓尿裤子的……废柴后人？！
就在我心神剧震，被这爆炸性的信息冲击得几乎再次失守的刹那——
“嗬——吼——！！！”
殿外，百目鬼似乎被我这瞬间的心神失守彻底激怒，或者它终于完成了某种锁定。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贪婪与暴虐的尖啸，如同万千厉鬼同时咆哮，震得整个古老神殿的梁柱都在簌簌发抖！
那只巨大的邪眼，瞳孔猛地扩张！不再是针尖般的黑点，而是瞬间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旋转着的黑暗漩涡！漩涡中心，一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深处点燃的魔火！
“不好！” 神官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真正的、如临大敌的凝重！
他抓着我的手猛地用力，几乎是粗暴地将我向神龛的方向狠狠一推！
“拿起铃！念‘净心神咒’！快！”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我被推得一个踉跄，扑倒在冰冷的神龛前，额头差点再次撞上供奉的台子。那冰冷的青铜神乐铃，就在我的手边。
“净心神咒？”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巨大的、旋转着猩红漩涡的邪眼在疯狂放大！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再次淹没头顶！
什么咒语？！我不会啊！土御门神奈的记忆呢？！该死！碎片！全是碎片！
混乱的记忆残片在脑中疯狂冲撞，如同坏掉的录像带，闪现着模糊的符文、拗口的音节……可越是焦急，越是无法抓住！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凝练的冰冷意念，如同无形的重炮，带着百目鬼的暴怒与贪婪，穿透空间，直射而来！目标——我的头颅！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