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鬼夜行(下)

作者:梦华赋 更新时间:2025/8/6 22:49:36 字数:4159

死亡的冰冷吐息,几乎要舔舐到我的后颈!

神官那声惊惶的“快”字还在空旷死寂的大殿里回荡,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呐喊。而那只悬浮在百鬼狂潮之上的巨大邪眼——百目鬼的魔瞳,已经彻底化作一个疯狂旋转的猩红漩涡!漩涡深处,那一点猩红的魔火骤然暴涨,凝聚成一道冰冷、粘稠、充满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毁灭意念,如同实质的黑色光矛,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灵魂层面的尖啸,直贯我的眉心!

躲不开!挡不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意念之矛的轨迹,感受到它尖端散发出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死寂!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来不及升起,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毁灭的本能僵直。

完了……这次真的……

就在那毁灭意念即将洞穿我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从我身体的最深处,从流淌的血液里,轰然爆发!

不是力量!不是勇气!更像是一种……古老而沉寂的印记,在濒死的绝境下,被那致命的威胁强行激活!

“呃啊——!”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取代了死亡的恐惧!比之前百目鬼的凝视冲击强烈十倍、百倍!无数混乱的、破碎的、带着古老气息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垮了我意识中残存的堤坝!

破碎的符咒纹路!扭曲的星辰轨迹!拗口艰涩的音节!还有……一个模糊的、穿着狩衣的、立于高天之上的伟岸背影!安倍……晴明?!

这些碎片并非知识,而是烙印!是铭刻在这具身体血脉最深处的本能!它们被死亡的威胁粗暴地唤醒,带着一种沉睡万古的、不容亵渎的威严!

“嗬……” 剧痛让我眼前彻底漆黑,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但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那无数疯狂冲击的碎片中,一个极其简短、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古奥音节,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凸现出来!

“临——!”

一个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音节,从我咬破的、满是血腥味的唇齿间,不受控制地、近乎本能地迸发而出!

声音不大,甚至被殿外狂暴的鬼啸瞬间淹没。

但就在这个音节出口的刹那——

“叮……铃……”

滚落在我手边的神乐铃,那冰凉的青铜铃身,猛地、剧烈地自主震颤起来!发出一连串微弱却无比清脆的、如同玉石相击的鸣响!

嗡!

一股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带着清凉气息的淡金色光晕,骤然从铃身内部透出!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我身前荡漾开一圈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金色涟漪!

这涟漪看似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驱邪破妄的凛然正气!

“嗤——!”

几乎就在金色涟漪荡开的同一瞬间,那道冰冷粘稠、饱含百目鬼怨毒意念的毁灭冲击波,狠狠地撞在了这层薄如蝉翼的金色光幕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腐蚀声!黑色的意念冲击波疯狂地侵蚀、消磨着那层薄薄的金光,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黑烟升腾!

金色涟漪剧烈波动,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但就是这薄薄的一层,却硬生生地将那致命的意念冲击,阻挡在了我的眉心之前一寸之地!

剧痛如同潮水般褪去了一瞬,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猛地拽回一丝清明!我看到了!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疯狂扭动的黑色意念之矛,看到了那层摇摇欲坠、却死死护住我的淡金光幕!

净心神咒!刚才那个音节……是咒语?!

“还不够!神奈大人!念下去!” 神官急促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他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我的侧前方,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复杂的手印,一层淡淡的、如同水波般的青色光晕在他周身流转,勉强抵御着殿外疯狂涌入的邪气冲击。他那张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凝重到了极点!

念下去?后面是什么?!

大脑依旧混乱不堪,无数破碎的符文和音节如同乱麻。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并未消失!那被强行唤醒的烙印,在生死的巨大压力下,如同被投入滚烫铁水的模具,再次剧烈地翻腾、组合!

又一个音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冲破了我意识的阻碍!

“兵——!”

这一次,声音不再沙哑破碎,而是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仿佛与某种宏大存在共鸣的清越!

“叮铃——!”

手边的神乐铃应声发出更加清亮、更加急促的鸣响!铃身震颤得如同拥有了生命!那层摇摇欲坠的淡金光幕骤然明亮!不仅瞬间稳固下来,表面更是浮现出细密的、如同龙蛇游走的金色符文虚影!符文流转,散发出更加纯粹的破邪之力!

“嗤嗤嗤——!”

撞击在光幕上的黑色意念之矛,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那金色符文灼烧得剧烈扭曲、沸腾!大股大股的黑烟疯狂逸散,发出更加凄厉的、如同无数细小鬼魂被灼烧湮灭的尖啸!矛尖开始变得模糊、溃散!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暂时压过了恐惧!那源自血脉的古老威严感似乎也随着咒语的念出而增强了一丝!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极其微弱地,开始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萌芽!

“斗——!”

第三个音节,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境逢生的、近乎宣泄的狂放!

“嗡——!”

神乐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不再是涟漪,而是一道凝实的光柱,如同破晓的晨曦,骤然从我身前冲天而起!光柱之中,无数清晰的金色符文如同活物般飞舞、旋转!凛然的神圣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那根由百目鬼怨念凝聚的黑色意念之矛,在这煌煌神光面前,如同冰雪遇到烈阳,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不似人间的尖啸,瞬间寸寸瓦解、蒸发!连一丝黑烟都没能留下!

“嘶——嘎——!!!”

殿外,那只悬浮的巨大邪眼——百目鬼的本体,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痛苦与惊怒的尖锐嘶鸣!那浑浊的黄褐色虹膜上,无数深紫色的血管疯狂爆裂!中央那针尖般的瞳孔剧烈颤抖、收缩!一股浓郁的黑血,如同眼泪般,从它巨大的眼球下方流淌出来!

它受伤了!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血脉的净化之力反噬重创!

成功了?!我……我打退了它?!

一股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身体因为激动和脱力而微微颤抖。看着殿外那痛苦嘶鸣的巨眼,看着那层守护着自己的、散发着温暖与神圣气息的金色光柱,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尽管极其微弱——在这具娇小的身体里涌动。

然而——

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

“吼——!!!”

一声远比百目鬼的嘶鸣更加低沉、更加狂暴、如同洪荒巨兽苏醒的恐怖咆哮,猛地从鸟居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炸响!

这声咆哮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暴戾、血腥与纯粹的毁灭意志!仅仅是一个声音的扩散,就让整个天地为之震颤!

“咔嚓——!”

神殿最外侧一根支撑的巨大朱红木柱,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头顶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陈年的灰尘!

我身前那刚刚冲天而起、散发着煌煌神威的金色光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苍穹的巨掌狠狠拍下!

“嗡——噗!”

光柱剧烈扭曲、颤抖,发出一声哀鸣般的闷响,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环绕飞舞的金色符文瞬间崩碎、消散!

“噗!”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压力,隔着遥远的距离,透过那声咆哮,狠狠地撞在我的胸口!

“呃啊——!”

喉咙一甜,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掀飞出去!

“砰!”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神龛底座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剧痛如同海啸般淹没全身!刚刚升起的那点力量和狂喜,被这一声咆哮彻底碾碎,荡然无存!

“嗬…嗬…”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从嘴角溢出,滴落在白色的千早衣襟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完了……真正的……大恐怖……出手了……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透过被剧痛和泪水模糊的视线,望向殿外。

那只巨大的百目鬼之眼,似乎也被那声咆哮震慑,痛苦的嘶鸣戛然而止,巨大的眼球带着恐惧和敬畏,微微转向黑暗深处。

石阶两旁,那些疯狂抓挠的惨白鬼爪,如同被冻结般停滞在空中。

整个翻涌的百鬼狂潮,都在那一声咆哮下,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绝望的恐怖氛围,如同粘稠的墨汁,笼罩了天地。

浓稠的黑暗在鸟居深处翻滚、凝聚。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轮廓,缓缓地、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从黑暗中“站”了起来!

无法看清全貌。

只能看到那轮廓的腰部以上,仿佛由无数巨大的、散发着浓烈酒气和血腥味的暗红色酒瓮堆叠而成,瓮口处流淌着粘稠如血的液体。一只覆盖着暗红色鳞片、如同攻城巨锤般的恐怖手臂轮廓,随意地搭在其中一个巨大的酒瓮边缘,仅仅是手指的轻微动弹,就仿佛能捏碎山峦!

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无尽杀戮欲望的恐怖妖气,如同实质的海啸,从那轮廓中轰然爆发!这股妖气之强,远超百目鬼十倍、百倍!它蛮横地撕碎了神殿内残存的所有神圣气息,将冰冷的绝望和死亡的阴影,重新狠狠地摁在了每一个角落!

酒吞童子!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了我濒临崩溃的意识上!传说中统领大江山群鬼的绝世大妖!毁灭与暴虐的化身!

他仅仅是“站”了起来,甚至还未完全踏出黑暗,仅仅是气息的散发……

“呜……哇——!”

石阶下方,那些原本跪伏的模糊人影——前来观礼的村民们,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超越了凡人理解极限的恐怖威压!凄厉的、绝望的哭嚎声如同瘟疫般爆发开来!人群彻底崩溃,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尖叫着、推搡着、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有人摔倒,立刻被后面疯狂逃命的人踩踏,发出更加凄惨的哀鸣!

人间地狱!

而我,蜷缩在冰冷的神龛之下,嘴角淌血,身体因为剧痛和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威压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刚刚凭借血脉本能念出半句净心神咒带来的微弱信心,在酒吞童子那如同神魔降世般的威势面前,被碾得粉碎。

神官依旧站在我前方几步的位置。他周身那层淡青色的水波光晕,在酒吞童子妖气爆发的瞬间,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般无声碎裂!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角同样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双深井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鸟居深处那缓缓“站起”的、散发着灭世气息的庞大轮廓。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而是变成了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埋的、近乎绝望的……了然?

“竟然……真的引动了……‘大御前’……”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虚弱和沉重,“这血脉的‘灯塔’……比预想的……还要明亮……或者说……诱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外彻底崩溃、相互践踏的村民,扫过那痛苦低鸣的百目鬼,最终,落在了蜷缩在地、如同蝼蚁般渺小的我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评估,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算计?

“神奈大人……”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看来,这‘新手村’……比地狱更难。”

“您准备好……为守护这京都的‘灯火’,付出代价了吗?”

代价?什么代价?

我看着他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感受着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的剧痛,听着殿外村民绝望的哭嚎和那越来越近、如同踏在心鼓上的沉重“脚步声”……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将我淹没。

守护?拿什么守护?

这地狱难度的开局……才刚刚撕开血淋淋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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