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黑暗。死寂。
净秽所丙字七号囚室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散发着腐臭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皮肤上,堵塞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脖子上的咒枷,那圈冰冷的金属和紧贴皮肤的蠕动符文,持续散发着镇压的灵力,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肉和灵魂深处反复穿刺。右臂深处,酒吞童子留下的诅咒纹路,在冰冷禁锢和这绝望环境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蛰伏的毒蛇,不安地躁动,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如同活物啃噬般的刺痛。
意识在冰火交织的炼狱中浮沉,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更加深重的疲惫和无边的黑暗。放弃的念头如同甜美的毒药,在耳边低语:太累了……睡吧……沉入那没有痛苦的虚无……
“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幼兽呜咽,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带着熟悉的、全然的依赖,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黑暗,在咫尺之遥响起。
这声音……像一根坚韧的丝线,猛地拽住了即将沉沦的意识。
小白狐……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被冷汗和泪痕黏住的眼睫。视线模糊,适应了片刻,才在绝对的黑暗中,捕捉到那一点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如同月华凝聚的白色光芒。
光芒的中心,那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依旧蜷缩在我的脚边,紧挨着我破烂裙裾的冰冷地面。它身上沾染的泥泞和血污在柔光下显得更加刺目,那条受伤的后腿,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青黑色的妖气脉络如同丑陋的蛛网,在柔和的白色光晕中显得更加狰狞和不祥。它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小小的头颅无力地枕在冰冷的地面上,圆溜溜的金色大眼睛半闭着,眼神涣散,长长的白色睫毛被泪水凝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如同泣血。
它在守护我……用这小小的、伤痕累累、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更深的愧疚,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冰冷麻木的心脏。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垢。
不行……不能放弃……至少……不能让它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跳动起来。我艰难地、用尽残存的意志,对抗着身体每一寸都在哀嚎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将涣散的目光投向小白狐那条可怕的伤腿。
妖气侵蚀……必须清除……
可怎么清除?用什么清除?
我有什么?
这具残破不堪、被咒枷死死禁锢的身体?那点刚刚觉醒就被瞬间碾碎、如今又被枷锁层层封印的可怜力量?还是……这间除了冰冷石头和绝望气息之外一无所有的囚笼?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小白狐蜷缩的身体,在它柔软的腹部、靠近前腿根部的白色绒毛间,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它自身散发的柔光融为一体的、淡金色的印记,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印记非常小,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古朴而奇异——像是一枚被简化到极致的铃铛轮廓,又像是一道抽象的火焰纹路。印记的线条极其流畅,隐隐透着一种古老而深邃的韵味,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与小白狐自身纯净气息同源、却更加内敛厚重的灵力波动。
这……是什么?
契约印记?还是某种天生的符纹?
前世的记忆碎片和强行灌入的、属于土御门神奈的零散知识在脑中疯狂冲撞。式神契约?守护灵印?似乎都不太像。这印记的气息……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仿佛……与小白狐的生命本源紧密相连?
就在我凝视着那枚淡金色印记,试图从混乱的记忆中寻找答案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怨毒的惨嚎,猛地从囚室厚重铁门外的走廊深处炸响!那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我的耳膜和大脑!
紧接着,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砰!砰!砰!”
沉重的、如同重物反复撞击坚硬石壁的闷响!伴随着金属锁链被疯狂拉扯、摩擦地面的刺耳“哗啦”声!还有……一种仿佛野兽在啃噬骨头、撕裂血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咯吱……噗嗤……”声!
浓烈的、带着新鲜铁锈味的血腥气,混合着一种更加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妖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门缝下方那条狭窄的缝隙中汹涌灌入!瞬间冲淡了囚室里原本的陈腐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鲜活、更加恐怖的死亡气息!
隔壁!是隔壁的囚室!
那里关押的……是什么东西?!
“吼——!!!”
又一声更加狂暴、更加非人的嘶吼!充满了挣脱束缚的狂喜和毁灭一切的欲望!撞击声和锁链的崩裂声更加密集、更加疯狂!
“拦住它!快!注入‘镇魂散’!”
“不行!剂量不够!它彻底疯了!”
“顶住门!别让它冲出来!”
“啊——我的手!!!”
守卫惊恐失措的咆哮、肉体被撕裂的惨叫、兵刃交击的脆响、以及某种沉重器械运转的嗡鸣……混乱的声音如同沸腾的油锅,在走廊里疯狂炸开!
整个净秽所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动惊醒!无数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冰冷的呵斥声、灵力爆发的嗡鸣、符咒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混乱而恐怖的死亡交响!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隔壁的整面墙壁都被恐怖的力量彻底轰塌!碎石飞溅的声音如同暴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狂暴的妖气风暴,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毁灭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走廊!连我所在的囚室那厚重的铁门,都在这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震动!
“噗!”
我离门最近,首当其冲!那股狂暴混乱的妖气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我的胸口!本就撕裂的脏腑再次遭受重创!喉咙一甜,一大口温热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洒在冰冷的地面和蜷缩的小白狐身上!
“呜——!” 小白狐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冲击和血腥气彻底惊动,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恐惧的悲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那条伤腿处的青黑色妖气脉络似乎受到了刺激,如同活物般猛地蠕动了一下,颜色变得更加深邃!
剧痛!混乱!恐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隔壁那挣脱束缚的恐怖存在,随时可能冲破阻碍,将毁灭的爪牙伸向这间囚室!
而小白狐腿上的伤……在狂暴妖气的刺激下,恶化了!
必须……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延缓它的痛苦!
求生的本能和守护那点微光的执念,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剧痛!我猛地低下头,目光死死锁定小白狐后腿那道狰狞的伤口和蔓延的青黑妖气!
清除妖气!净化!
可怎么净化?!
净心神咒?那个“临兵斗”……可那需要神乐铃!需要灵力!我现在被咒枷死死禁锢,连一丝灵力都调动不了!而且,那咒语似乎更偏向精神防御和意念冲击,对实体的妖气侵蚀……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疯狂闪现!土御门神奈零星的记忆里,似乎有关于基础净化符咒和手印的知识……可那些符文、手诀、灵力运转路线……如同破碎的拼图,散乱不堪,根本无法拼凑!
等等!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回小白狐腹部那枚散发着微弱淡金光芒的奇异印记上!
那印记……那古老而纯粹的气息……似乎……与妖气相克?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混乱的脑海!
既然我无法调动自身灵力……那能不能……借助它?!借助这枚似乎与小白狐生命本源相连的古老印记?!
没有时间犹豫了!隔壁的撞击声和守卫的惨叫声越来越近!小白狐腿上的青黑色妖气如同跗骨之蛆,在狂暴外界的刺激下,正加速向它的身体深处侵蚀!
拼了!
我猛地伸出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手指因为剧痛和紧张而剧烈颤抖着,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朝着小白狐腹部那枚淡金色的奇异印记……按了下去!
没有咒语!没有指诀!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动作——触碰!沟通!祈求!
指尖,带着冰冷和血污,终于颤抖着……触碰到了那柔软腹部绒毛间、那枚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淡金色印记!
就在指尖与印记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古老守护意志的暖流,如同沉睡的泉眼被骤然唤醒,猛地从那枚淡金色印记中涌出!顺着我的指尖,瞬间流入我的手臂!
这股暖流极其微弱,远不足以对抗咒枷的镇压,但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最细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我体内那被层层禁锢的、属于“土御门神奈”的血脉深处!
仿佛一滴滚烫的油,滴入了冰冷的死水!
“轰!”
一直沉寂的、被咒枷死死压制、如同寒冰冻结的血脉之力,在这股微弱却同源同质的古老暖流刺激下,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躁动!一股狂暴的、带着不甘被禁锢的愤怒热流,瞬间在我体内炸开!
“呃啊啊——!”
剧痛!远超之前的剧痛!仿佛身体内部被点燃了一团焚尽一切的烈火!咒枷感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血脉躁动,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冰冷青光!无数细小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虫,疯狂地蠕动、收紧!冰冷的禁锢之力与血脉爆发的灼热之力,在我体内展开了更加疯狂的撕扯和对抗!
冰火炼狱!灵魂仿佛都要被这两股巨力彻底撕裂!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瞬间模糊!眼前一片血红!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崩溃的极限瞬间!
那股源自小白狐印记的、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如同在狂暴风浪中指引方向的灯塔,顽强地引导着、或者说……“借用”着那被咒枷强行压制、却依旧在血脉深处愤怒咆哮的一丝灼热力量,沿着我的手臂,逆流而上,汇聚到我的指尖——那正紧紧按在淡金色印记上的指尖!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的声音,猛地在我指尖与小白狐印记接触的地方响起!
只见一点极其微弱、却凝练到极致的、带着焚尽污秽气息的金红色火星,如同被强行挤压出来的血珠,骤然从我指尖迸射而出!瞬间没入了小白狐腹部那枚淡金色的印记之中!
“呜——嗷!!!”
小白狐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解脱感的尖锐悲鸣!小小的身体猛地弓起,剧烈地痉挛、颤抖!腹部那枚淡金色的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在黑暗中点燃!
光芒瞬间顺着它的血脉经络,如同奔腾的怒流,汹涌地冲向那条被妖气侵蚀的后腿!
“滋滋滋——!!!”
剧烈的腐蚀声猛然响起!如同冷水泼入滚油!
只见小白狐后腿伤口处,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青黑色妖气脉络,在金红色火星引动的、源自古老印记的璀璨金光冲刷下,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天敌!发出凄厉的、如同无数细小鬼魂被灼烧湮灭的尖啸!大片大片的黑烟疯狂地从伤口处升腾而起!那青黑色的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枯萎、寸寸断裂、瓦解!
有效!
但代价是巨大的!
“噗——!”
强行引导、挤压出那一丝金红火星的反噬,混合着体内冰火之力疯狂对抗的冲击,如同最狂暴的海啸,狠狠撞在我的灵魂之上!我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彻底被黑暗和旋转的血色占据!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
而指尖与小白狐印记的连接,也在这反噬的冲击下,瞬间中断!
“呜……”
小白狐腹部那璀璨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变回那点微弱的柔光。它小小的身体瘫软下去,后腿伤口的妖气脉络虽然被净化了大半,不再蔓延,但伤口本身依旧狰狞可怖,皮肉翻卷,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它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金色的眼眸疲惫地阖上,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它还活着。
隔壁的撞击声、嘶吼声、守卫的惨叫声……依旧在持续,甚至更加疯狂!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囚室的铁门!
我瘫倒在冰冷的墙角,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内部,咒枷的冰冷镇压和血脉的灼热躁动依旧在疯狂拉锯,带来永无止境的撕裂感。
失败了?
不……
至少……那点青黑色的妖气……暂时被压制住了……
至少……那点微弱的白色光晕……还在我脚边……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残火……
还未……燃尽……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只刚刚引导过狂暴力量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却无比坚定地……挪动了一寸。
冰冷、沾满血污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覆盖在了小白狐那微微起伏的、温热的小小身体上。
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