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重新笼罩。
冰冷,深入骨髓。
死寂,如同凝固的棺椁。
意识在无尽的深渊边缘悬浮、沉沦。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那撕裂灵魂的剧痛狠狠拽回。冰与火在体内疯狂拉锯、撕扯,咒枷冰冷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毒虫,在血肉深处蠕动、收紧,死死禁锢着血脉深处那不甘蛰伏的灼热躁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扯动着胸腔深处撕裂的伤口。
隔壁囚室那如同地狱破开的混乱声响——恐怖的嘶吼、绝望的惨嚎、墙壁崩塌的轰鸣、守卫临死的尖叫——不知何时,渐渐平息了。不是结束,更像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后的死寂。唯有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新鲜血腥味和狂暴妖气的残渣,如同冰冷的蛇,依旧丝丝缕缕地从门缝中渗入,盘旋在囚室污浊的空气中,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失败了吗?
那不顾一切、近乎疯狂地触碰小白狐腹部的印记,强行挤压出的那一点金红火星……那引动古老印记爆发的璀璨净化之光……那“滋滋”作响、黑烟升腾的妖气灼烧声……
还有……指尖最后感受到的,那微弱却依旧温热的、小小的起伏……
它……还活着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支撑着即将彻底破碎的意识,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仿佛灌满了铅的眼球。视线模糊,适应着绝对的黑暗。终于,在那片吞噬一切的墨色中,再次捕捉到了那一点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白色光晕。
光晕的中心,那小小的身影依旧蜷缩着,紧挨着我破烂裙裾覆盖的冰冷地面。
它似乎……安静了许多?
之前那因剧痛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此刻变成了极其细微的、如同风中落叶般的轻颤。那条受伤的后腿,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边缘,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青黑色妖气脉络……消失了!
伤口本身依旧狰狞可怖,深可见骨,皮肉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灼烧后的焦黑痕迹,边缘凝固着暗红的血痂。但那种不断蔓延、散发着阴冷侵蚀气息的青黑色妖气,确实被强行净化、驱散了!伤口虽然惨烈,却不再有那种跗骨之蛆般的恶毒活性。
成功了……至少……在清除妖气这一点上……
一丝微弱的、近乎虚脱的释然,混合着巨大的疲惫,涌上心头。
“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幼兽呜咽,从小白狐蜷缩的身体里发出。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清晰地传入我嗡嗡作响的耳中。它小小的头颅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却终究无力。圆溜溜的金色大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涣散,带着极致的疲惫和痛苦,却努力地、极其缓慢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
那眼神,纯净依旧,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没有责怪,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全然的、如同雏鸟归巢般的……依赖。
它看到了我。它也……知道我做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对不起……”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为了我的无能,为了它承受的痛苦。
小白狐似乎听懂了。它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小脑袋,粉嫩的小鼻子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微弱、却带着安抚意味的轻哼。然后,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金色的眼眸缓缓地、疲惫地阖上,小小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只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和腹部那枚重新黯淡、却依旧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淡金色印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延续。
黑暗的囚室里,只剩下我和它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孔不入的冰冷死寂。
代价……是沉重的。
体内那强行引导、爆发后又被咒枷无情镇压的反噬,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经脉、脏腑和灵魂深处反复切割、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波更猛烈的剧痛浪潮。脖子上的咒枷,那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内圈的符文仿佛感受到了刚才血脉的躁动,此刻蠕动的频率更快,散发的青光更加刺骨,带来更加强烈的禁锢感和撕裂般的刺痛。
冰与火的炼狱,永无止境。
疲惫。深入骨髓、浸透灵魂的疲惫。仿佛连思考都成了巨大的负担。放弃的念头再次如同甜腻的毒雾,悄然弥漫。
就这样吧……太累了……至少……它暂时没事了……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黑暗的深渊缓缓飘落……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囚室中炸响!
紧接着,是沉重铁门铰链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囚室的门……被打开了?!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浓重消毒药水和血腥味的强风,猛地从敞开的门外灌入!刺目的、不属于这黑暗囚室的光线——一种冰冷的、惨白色的、如同停尸房照明般的光芒——瞬间撕裂了浓稠的黑暗,蛮横地刺入我因剧痛和黑暗而极度敏感的瞳孔!
“呃!” 强光带来的剧痛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发出痛苦的闷哼。
脚步声。
不是守卫那种沉重、粗暴的脚步声。而是……更加轻盈、更加迅捷、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节奏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我强忍着强光带来的眩晕和刺痛,艰难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透过刺目的白光,看向门口。
几个身影,如同剪影般,矗立在敞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巨门门口。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如同初雪般纯白的狩衣。狩衣的样式极其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绣纹,只有袖口和衣襟边缘,用极细的银线勾勒出几道冰冷流畅的云纹。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五官起伏的纯白色面具——不是能面,更像是一整块被打磨光滑的白瓷。面具之下,唯一露出的,是一双眼睛。
那眼睛……如同两潭万年不化的寒泉。瞳孔是极淡的、近乎无色的灰白,眼神冰冷、空洞,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纯粹的、如同扫描器物般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发现新实验材料般的……兴味?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穿着白色狩衣、但样式略为简单的人影。他们的脸上覆盖着制式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白色布质面罩,眼神同样冰冷麻木。其中一人推着一辆结构复杂、泛着冰冷金属光泽、带有各种管线和束缚带的……移动床架?另一人则提着一个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味道的、半透明的白色医疗箱。
阴阳寮的……医疗组?还是……研究机构?
一股比面对百鬼夜行时更加冰冷、更加不祥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他们想干什么?!
白瓷面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首先落在了瘫倒在墙角、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我身上。那灰白色的瞳孔在我脖子上的咒枷上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确认了什么。随即,那冰冷的目光便毫无留恋地移开,如同扫过一件无用的垃圾。
紧接着,他的目光精准无比地、如同锁定猎物般,落在了我脚边……蜷缩在微弱白光中、同样气息微弱的小白狐身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小白狐腹部那枚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淡金色印记之上!
那灰白色的瞳孔,在接触到那枚淡金色印记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隔着面具,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发现了稀世珍宝般的、纯粹的、冰冷的……狂热?!
“目标确认。‘异常灵体反应源’,代号:‘白藏主(初生体)’,生命体征微弱,存在未知高位阶守护印记,状态:重度创伤后妖气侵蚀残余。” 一个冰冷、毫无抑扬顿挫、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从白瓷面具下响起。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囚室里,带着一种宣读实验报告般的漠然。
白藏主?小白狐的名字?还是……代号?
未知高位阶守护印记?是指那淡金色的印记?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们果然盯上了小白狐!盯上了它身上那神秘的印记!
“执行‘乙级’收容程序。优先确保‘印记载体’存活。清除残余妖气污染。” 白瓷面具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下达着冰冷的指令。
“是。” 他身后那两名推着金属床架和提着医疗箱的白衣人,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机器,立刻行动!
他们动作迅捷、精准、无声,带着一种非人的效率。两人径直走向蜷缩在地的小白狐,完全无视了瘫在旁边的我!
“不……不准动它!”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我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扑向小白狐!试图用自己这残破不堪的身体,护住那点微弱的微光!
然而——
“砰!”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如同透明的墙壁,狠狠地撞在我的胸口!
“呃啊!” 剧痛瞬间淹没了一切!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岩壁上!本就撕裂的脏腑再次遭受重创,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狂涌而出!眼前瞬间被黑暗和血色占据!
是那个白瓷面具!他甚至没有抬手!仅仅是一个眼神!
绝对的压制!如同蝼蚁面对山岳!
“目标个体(土御门神奈)存在干扰行为,威胁等级:低。予以一级灵力冲击压制。”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
我瘫软在冰冷的墙角,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绝望地看着——
那两个白衣人,如同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其中一人直接伸出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精准地捏住了小白狐后颈的皮毛,将它整个提了起来!
“呜……” 小白狐似乎被这粗暴的动作惊醒,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充满了痛苦和惊恐的哀鸣,小小的身体无力地挣扎了一下,金色的眼眸惊恐地睁开,茫然又无助地看向四周,最后……落在了瘫倒在不远处、满嘴鲜血、目眦欲裂的我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恐惧、痛苦……和……一丝不解的委屈。
另一名白衣人迅速打开医疗箱,取出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和几片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如同冰晶般的薄片。他动作麻利地将冰晶薄片贴在小白狐那条焦黑狰狞的伤口周围,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注射器刺入小白狐的后腿肌肉!
“呜——嗷!!!” 小白狐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它声音的尖锐悲鸣!小小的身体在白衣人手中剧烈地抽搐、痉挛!金色的眼眸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填满!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住手!放开它!你们这群混蛋!” 我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沫,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没有人理会。
注射完成。小白狐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身体瘫软,眼神涣散,陷入了某种强制性的昏迷或沉睡。
随后,它被如同丢弃垃圾般,粗暴地扔在了那辆冰冷的金属移动床架上。白衣人迅速用泛着寒光的金属束缚带,将小白狐小小的身体牢牢固定住。
白瓷面具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当小白狐被固定在床架上,腹部那枚淡金色的印记暴露在冰冷的白光下时,他那灰白色的瞳孔深处,似乎又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
“收容完成。转移至‘灵枢研究所’三号观察室。” 冰冷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两名白衣人推着那载着小白狐的冰冷金属床架,如同运送一件货物,没有丝毫停顿,转身便朝着敞开的囚室门外走去。
“不……不要……把它……还给我……”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门口的方向伸出手臂。指尖颤抖着,徒劳地抓向那越来越远的、被固定在冰冷金属上的小小白色身影。
泪水混合着鲜血,模糊了视线。
那点微弱的白色光晕……那点黑暗中唯一的温暖……那点名为“守护”的执念所系……
正在被冰冷的金属和白色的身影,无情地带走……消失在门外那惨白的光线中……
沉重的青铜巨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再次猛地闭合!
最后一丝光线,连同小白狐最后那声痛苦的悲鸣,一同被彻底吞噬。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冰冷。绝对的死寂。
重新降临。
只剩下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还有……
脖子上那冰冷沉重、如同耻辱烙印般的咒枷。
以及……
体内那永无止境的冰火炼狱。
我瘫倒在冰冷的墙角,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指尖残留的,似乎还有小白狐绒毛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触感。
黑暗中,只有自己微弱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喘息声,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呜咽。
残火……
终究……还是被这冰冷的囚笼……
无情地……掐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