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欺软怕硬

作者:苏梓墨萱 更新时间:2025/8/6 18:43:35 字数:5593

暮色如倾倒的砚台,慢慢将天际晕染成深青。袅袅炊烟从简陋的木屋烟囱飘出,混着烤鱼的焦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散。屋子不大,油灯昏黄的光芒堪堪驱散角落的阴影,照亮一张方桌,也照亮了曦莫眼中尚未敛去的落寞。

“虽然你挺差劲的,”曦莫捏着粗糙的木叉,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但跟你一起生活,挺好的。”他顿了顿,抬起眼,那落寞深处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依赖,“我能感觉到……你很爱我。没有你,我大概早就烂在那片不知名的荒野里了。”

奥托粗糙的大手抬起,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力道,却又无比轻柔地覆上曦莫的头顶,像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他咧开嘴,笑容里有着山涧溪流般的豁达:“啧,尽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小子,日子长着呢,咱爷俩好好过,比什么都强。”

曦莫点点头,眼中的雾气仿佛被那手掌的温度蒸发了些:“嗯。父亲,快吃吧,鱼凉了有腥气。”

“好咧!”

父子俩在静默中将两条烤鱼啃噬得只剩下光洁的鱼骨。曦莫利落地收拾了餐具,在角落里点起一根细蜡烛。微弱的火苗摇曳,将他清瘦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他躺上吱呀作响的木板床,随手拿起一本边角卷曲、泛黄发脆的古旧书本,在昏暖的光晕下慢慢翻动。这是孤僻的他,为数不多的心灵慰藉。

墙的另一边,奥托就着同样的烛光在厅堂算账。今年收成不错,指腹划过粗糙账页上的数字时,心里便也踏实了几分。粮价虽跌,但除去赋税,盈余足够捱过寒冬,加上仓中余粮,这个年想必能安稳些。月光如清冷的溪流,静静漫过窗棂,在曦莫的书页边和奥托的账本上流淌,隔着薄薄一堵土墙,构成一种无声的、沉静的默契。

“嘿,日子啊,真是一天天在向上爬坡呢。”奥特拉上吱呀作响的木抽屉,将账本仔细收好。抬头望见曦莫房里仍有烛光摇曳,他站起身,径直推开了门。

“曦莫,该歇了。熬坏了身子骨可划不来。”他的声音带着关切的沙哑。

书本后探出曦莫半张脸,烛光落在他澄澈的眼底,映着一点狡黠的怨念:“你走起路来像头推土机,动静总是太大,我能睡着才怪。”那眼神无声地控诉着父亲的“罪状”。

奥托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掠过一丝被抓包的尴尬笑意:“那……老规矩?英雄王乌涂木的故事,给你提提神?”他试图转移话题。

曦莫无奈地合上书本,发出轻微的叹息:“老爹,八百遍了。你开个头,我连结尾的词都能倒背了。换个新的吧?”

“成!那咱今晚就讲讲精灵女皇艾丝翠得的传说……相传啊……”奥托放轻了声音,语调沉缓悠长,像在吟诵一首古老的歌谣。烛火温柔地跃动着,在墙壁上舞出摇曳的光斑。故事才说到中途,曦莫的眼皮便渐渐沉重,几个小小的哈欠后,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沉入了梦乡。

烛光里,奥托注视着曦莫沉睡中显出稚气的侧脸,眼神温柔如水,仿佛看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宽厚的手掌再次轻轻落在少年柔软的发顶,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声呢喃:“只愿你这辈子能快快乐乐的。”

他吹灭了蜡烛,如狸猫般轻手轻脚地退出去,缓缓掩上了吱呀作响的门板。

几乎是门闩合拢的瞬间,曦莫在深沉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双眼。寂静的房间里,唯有窗棂筛进的清冷月华勾勒着物件的轮廓。他望着虚空,眼睫几不可察地眨了几下,最终轻轻合拢,唇间溢出无声的气流,凝成一句只有尘埃才听得到的、最柔软的感谢:“谢谢你,父亲。”

晨光熹微,林间雾气未散。奥托搓着手,对着整装待发的马车嘱咐:“曦莫,进城交粮去咯。你在家,把自己个儿照看好。”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父亲。”曦莫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眸光锐利,幽幽地落在父亲身上。那眼神里的怨念如有实质,几乎凝成了肉眼可见的铁青色烟柱,冲天而起,将初晨的清冽空气都刺得生疼,都拜今早那一出所赐:奥托烟瘾发作,躲在厕所里吞云吐雾,不慎将干枯的茅草点燃。若非曦莫泼水泼得及时,别说茅厕,他们栖身的小木屋恐怕已化作了荒野里一捧焦黑的余烬。

面对儿子无声却如火山爆发般的指控,奥托只能嘿嘿干笑几声,黝黑的老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曦莫干脆利落地克扣了他三个月的烟钱,任凭奥托哀嚎连连,最终曦莫冷冷一瞥,又将期限无情地延长了一个月。

“得啦,臭小子。”奥托挥了挥手里的鞭子,马车缓缓启动,载着辛苦收获的粮食辘辘前行。“晚上,等我回来。”

“嗯,知道了。你顾好你自己,别再惹乱子就成。”曦莫的声音穿透清晨的薄雾,远远传来。

待到马车已化作地平线上的一个小黑点,确认儿子已经看不见,奥托脸上那副老实巴交的表情瞬间垮塌。他贼兮兮地一笑,熟练地掀开马车上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拈出一根珍藏已久的香烟。“吧嗒”一声,火柴的亮光跃起又熄灭,一缕青烟随之袅袅升起。他深深吸了一口,发出满足的长叹:“嘶……这烟啊,真是神仙滋味……”微眯着眼,任由烟草的辛辣抚平被禁烟的焦躁。

庄园门口,收拾废墟的曦莫动作蓦地一顿。他皱着鼻翼,目光锐利地扫向马车消失的方向,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根本逃不过他的感知。他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勾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纵容的苦笑:“唉……算了,由他去吧。”谁让那是他那点不着调却又舍不下的便宜老爹呢。

曦莫弯腰,继续和那堆焦黑的残骸较劲。

而在村庄的另一个阴暗角落,阿图什正焦躁地踱步,直到一个半大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走……走了,我看见的。他自己赶着车,从村东大道走的!”

今天是交粮税的日子,整个村庄的精壮劳力几乎都进了城,包括阿图什他爹。奥托,自然也不例外。

“好,好得很。”阿图什的脸上刹那爬满了阴鸷的快意,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昨天踹的那一脚至今还在隐隐作痛,羞耻感更如毒蛇噬心。现在,那个碍眼的老头子不在家,他倒要看看这个从不吭声的“怪胎”,没了倚仗还如何蹦跶。

“走!”阿图什复仇的火焰烧得他迫不及待,“去他家,账,该连本带利清算了。”他一招手,几个半大少年呼啦一下跟在他身后,恶狠狠地向曦莫家所在的庄外方向涌去。

他们刚离开不久,一个敦实的小胖身影敏捷地从一堆草垛后面钻了出来。安图索那张圆脸上写满了焦急,刚才的对话,他听得一字不落。没有一丝犹豫,他迈开腿,拼尽全力向曦莫家奔去。粗重的呼吸灌进肺里,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但他不敢停,只盼自己能赶在阿图什那群恶狼之前。

“曦莫——!曦莫——!”一声带着颤音的呼喊由远及近,打破了修理场的宁静。

曦莫刚从歪斜的仓房里拖出一块厚重的木板,听到声音,他直起身,循声望去,只见安图索那圆滚滚的身影正像颗滚动的土豆般,边跑边喊地冲他奔来。

“怎么了,安图索?”曦莫疑惑地放下木板,随手扯掉磨得粗粝的麻布手套。

“快……快跑啊!”安图索一个趔趄冲到曦莫面前,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涨得像块熟透的猪肝。他大口喘着粗气,几乎要被这阵拼命的奔跑噎住。

“跑?发生什么事了?”曦莫的心陡然一沉,上前一步追问。

“是……是阿图什!”安图索好不容易顺过气,一把抓住曦莫的胳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他带了好多人,找你麻烦来了。快跑!”

“恐怕晚了。”曦莫的目光越过安图索的头顶,投向庄园大门的方向,声音低沉下去,平静得异常。

“啊?”安图索惊愕回头,心脏骤然停跳一拍,破旧的柴扉外,阿图什带着他那几个面目不善的“兄弟”,像一群堵住了猎物的豺狼,阴森森地站在那里,正好截断了唯一的去路。

“哟吼,小胖子也在呢?”阿图什双手插在破破烂烂的裤兜里,肩膀故意松弛地耸着,眼神在安图索和曦莫之间来回扫视,嘴角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恶意,“昨天通风报信的就是你吧?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了。今天这顿教训,你们俩一个也跑不掉。”

“让安图索走。”曦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凛冬里的一记冰凌碎裂,他不动声色地将喘息未定的小胖子完全挡在自己单薄却挺直的身影之后,“这事,和他没关系。”

“啧?”阿图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歪着头,晃晃悠悠走到曦莫跟前,几乎要脸贴着脸,他啐了一口唾沫,“我呸!一个没娘的野种,一个没爹的拖油瓶,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你们这种人,生来不就是该被踩的吗?”极尽恶毒的嘲弄喷薄而出。

曦莫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他看着阿图什那张满是恶意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冷寂,声音平直得像把打磨过的尺:“道歉。”

“什么?”阿图什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道歉。”这一次,曦莫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哈?啊哈哈哈哈哈——”阿图什像是被点中了笑穴,发出一连串爆裂的、歇斯底里的大笑,他甚至弯下了腰,拍着自己的大腿,对着身边的小弟比划,“听见没?听见他说啥了没?这个怪胎,他叫我道歉?哈哈……”

在对面几人肆意嘲弄的狂笑中,安图索死死攥住曦莫背后的衣服布料,指甲几乎要嵌进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曦、曦莫……算了吧。我们走。别、别理他们了。”他用尽力气往后拽,可曦莫的脚像生了根,纹丝不动。被嘲笑没有母亲是曦莫绝不触碰的底线,而护住自己唯一的朋友,更是他刻入骨髓的准则。

阿图什的笑声猛地收住,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扭曲,毫无征兆地,他右拳挂着风声,像一柄恶毒的短锤,狠狠砸向曦莫的鼻梁:“我道你妈的歉。”

拳头没有预期的触感。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阿图什脸上的狞笑僵住了,随即化作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全力挥出的右拳,离曦莫的脸颊只有咫尺之遥,却死死地被一只修长而冷白的手攥住。那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突起,绷得发青,如同精钢打造的鹰爪。阿图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手腕却被扣得纹丝不动,那铁箍般的力量甚至让他的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操……”

那句肮脏的咒骂刚刚滚到嘴边,阿图什就觉得眼前猛地一花,紧接着喉咙一紧,一股无法想象的、山崩海啸般的巨力传来。他肥胖的身躯如同一个轻飘飘的破麻袋,双脚瞬间离地。

曦莫那只并不特别粗壮的手臂纹丝不动,竟然单手扼住阿图什的脖子,将他整个提离了地面。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图什。他眼球暴突,舌头不受控制地外伸,面颊迅速充血变成可怕的酱紫色。一双肥厚的腿在空中徒劳地蹬踹,像个被鱼叉刺穿的死鱼,喉咙被扼住的地方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周围那些刚刚还在哄笑的“小弟”们,此刻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一张张脸上只剩下惊恐的惨白和彻底的呆滞,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恐惧如同实质的毒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道、歉!”曦莫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冰面上,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他那双深陷的瞳孔,冷冷地锁在阿图什因痛苦而扭曲的胖脸上,仿佛下一瞬就会毫不迟疑地捏碎那脆弱的喉骨。

“曦……曦莫!”安图索惊得魂飞魄散,眼看阿图什的脸色由紫变青,蹬腿的力气都微弱下去,他失声尖叫,“够了!够了!放手,曦莫。要死了,真会死的!”

可曦莫的手,如同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阿图什眼前已经开始发黑,金星乱冒。再强大的嚣张气焰,在窒息带来的、彻底吞噬理智的死亡阴影面前,也溃不成军。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一切虚伪的尊严和恶毒。

“对……对……不起……”他竭尽全力地、从被卡得几乎闭合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断续的音节,眼中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与哀求。

曦莫听到了那微弱的声音,如同终于厌倦了这件丑陋的玩具,五指一松。

“咚!——咳咳!嗬……嗬……”阿图什庞大的身体重重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他像个快要溺水的人被捞上海岸,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一边狂咳一边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贪婪地攫取着每一口带着土腥味的空气。片刻之后,他才艰难地撑起上半身,眼神涣散。

刚要抬头,一个阴影骤然笼罩了他。曦莫静静地站在他面前,背对着西斜的、将他身影拉得有些孤高的日光,冷漠地俯视着他。

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阿图什,此刻如同惊弓之鸟,残余的勇气被彻底碾碎。他看到曦莫的瞬间,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再次重重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惶恐:“你……你还想怎样?我说……我说对不起了!我说了!”

望着眼前这个曾无数次欺凌自己、此刻却涕泪横流、丑态百出的懦夫,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鄙夷在曦莫胸中激荡。他甚至觉得这份怯懦比对方的拳头更令人作呕。

“带上你的人,”曦莫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滚!”

那个字眼如同炸响的惊雷。地上瘫软的阿图什如遭雷击,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其他几个早已吓傻的少年,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慌忙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拖起他们瘫软如泥的“老大”,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向远方逃窜。阿图什被拉扯着跑时,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肥胖的背影跌跌撞撞,消失得最快。

“一群废物。”曦莫望着那几个狼奔豕突消失在林道尽头的背影,眼神像淬了寒霜的刀子。

尘埃落定,晚风吹拂,带着废墟旁草木焚烧后的焦糊气息。

“我……我的老天……”安图索这才如梦初醒,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清瘦的同伴。他围着曦莫转了小半圈,上下打量着,眼珠瞪得快要滚出眼眶,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愕而变调,“你……你怎么……阿图什那体型……你居然单手就……”

曦莫的强大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一个长久以来默默承受欺辱的少年,骤然爆发出如此令人战栗的力量,这反差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那你……既然你其实这么……”安图索努力组织着混乱的语言,“为什么以前他们……你从来都不……”

曦莫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疑惑。他那双刚才轻易扼住了强大敌人喉咙的手,此刻只是平静地、自然地垂在身侧。他的目光落在脚下散落的一堆木料杂物间,搜寻片刻,弯腰捡起一根小臂粗细、布满结节且已经有些干硬的粗树枝。

他站直了身子,看了安图索一眼,眼神里是安图索从未见过的平静和深邃。然后,在安图索陡然凝固的目光注视下——曦莫的双手,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搭在了树枝两端。他的手臂肌肉线条在光线下只是轻微地鼓起了一下,仿佛没怎么真正用力。

“啪嚓!”

一声干脆得甚至有些刺耳的、如同顽石崩裂般的爆响。就在安图索面前,那根坚韧的粗树枝,被曦莫如同掰断一根小脆冰棒般,轻易地从中断为两截。断裂的茬口狰狞翻卷,木刺森然。

余晖洒在断裂的创面上,也映在安图索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的脸上。他圆润的下巴微微张开,仿佛忘记了呼吸,整个人彻底石化了。那碎裂的木纤维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惊骇的事实。一股寒意顺着安图索的脊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巨大的荒谬感与压倒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巨浪,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只能愣在原地,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个词,像一道惊雷般轰然炸响:

“这……是……什么怪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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