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麻匪抢劫

作者:苏梓墨萱 更新时间:2025/8/6 18:45:02 字数:5400

空气里还残留着木料燃烧后的焦糊味,混着新刨开的松木清香。曦莫正将最后一块厚实的木板嵌进框架,动作精准得像一架精密的器械。汗水沿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干燥的尘土上,洇开深色的小点。

“曦莫,”安图索的声音带着一种喘不上气的急切,他扶着新砌好的厕所门框,圆脸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崇拜,“你是怎么练的啊?我也想像你这么厉害。”

锤子悬在半空,曦莫的动作顿了顿。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盖住了瞬间掠过的复杂情绪。“不知道,”他的声音很平,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可能是因为平时跟父亲干活干的比较多吧。”这个答案轻飘飘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

安图索不知道的是,那惊人的力量就像呼吸一样,是与生俱来的烙印。奥托曾揉着他汗湿的头发,用少有的严肃语气告诫:“小子,藏好了,别让人看见。这世道,超人类,招来的不是羡慕,是麻烦,是大麻烦。”

所以这些年,他习惯了低头,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把那份非人的力量死死摁在躯壳深处。刚才对阿图什,他留了手,真的留了太多。指尖发力时,他甚至能清晰感知到对方颈骨在掌下脆弱得像根麦秆,只要再收拢一分……他甩甩头,把那冰冷的触感从脑海里驱散。

“这样吗?”安图索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希冀,还有曦莫无比熟悉的、沉重的落寞,“那……那我可以跟你一起练习吗?这样的话,我妈妈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提到母亲,他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像被风扑灭的烛火。艾丝特太太单薄的身影、起早贪黑的奔波、指节上洗不掉的污迹和皴裂……这些画面瞬间挤满了曦莫的脑海。他们能成为朋友,或许正是因为彼此都背负着生活过早压下的重量,一个没了妈,一个没了爹,像荒野里两株互相辨认出孤独气息的草。

“……”曦莫沉默着。锤柄粗糙的木纹硌着他的掌心。天生的东西,怎么教?安图索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可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想起安图索气喘吁吁跑来报信时涨红的脸,那份不顾自身安危的焦急,是这片荒凉土地上为数不多的暖色,他不能让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

“我会和父亲说一声的,”曦莫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是他如果不同意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保证。

“真的吗?”安图索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瞬间注入了星河的碎片,所有的阴霾被一扫而空,“那太好了,谢谢你,曦莫!”那纯粹而炽烈的喜悦,像一束阳光穿透阴云,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曦莫脸上。

“对了,”安图索的注意力很快被眼前的“工程”吸引,他指着那座初具雏形、散发着新鲜木香的小建筑,语气充满惊奇,“你这是在干什么?”

“修厕所。”曦莫的声音里揉进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无奈,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疲惫。

“啊?”安图索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修厕所,”曦莫重复道,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控诉,“父亲今天早上把厕所给烧了,所以我现在在修。”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奥托叼着烟卷、手忙脚乱试图扑灭茅草火焰的狼狈样子,还有更早之前那些诸如“差点炸了厨房”“拆了半堵墙只为抓只老鼠”的“丰功伟绩”,一阵熟悉的、混合着恼火和纵容的心累感席卷而来。摊上这么个爹,没点真本事,怕是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你好厉害,居然还会修厕所。”安图索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仿佛眼前不是个厕所,而是拔地而起的宏伟城堡。

曦莫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你现在还有事吗?”

“没有了。”安图索摇头,干劲十足。

“那正好,”曦莫递给他一盒沉甸甸的铁钉,“给我搭把手,递钉子。”

“哦哦,好的!”

​砰!砰!砰!​​

锤击声重新响起,结实有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敲打着钉子,也敲打着这庄园的寂静。

与此同时,通往市城的驿道上尘土飞扬。

奥托的马车混在长长的运粮队伍里,吱呀作响。驿站简陋的小酒馆人声鼎沸,肉香、酒气和汗味混杂成一股粗粝的生活气息。吆喝声、催促声、碰杯声此起彼伏。奥托却独自坐在自己的车辕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面包,那是曦莫天不亮就起来烤的,麦香扎实,还夹着一点咸肉丁的油润。他咬了一大口,满足地嚼着,酒馆里飘来的烤肉香气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儿子的手艺,早把他的胃口养得刁钻了。

“这面包烤的,真香啊……”他含糊地嘟囔着,目光随意扫过远处地平线。忽然,他的咀嚼动作僵住了。

天边,一股不同寻常的、浓烈得如同野兽奔腾的烟尘正急速逼近!烟尘下方,隐约可见攒动的人影和马匹的轮廓,速度快得惊人。奥托眯起眼,瞳孔骤然收缩——那些翻飞的衣角下,赫然是刺眼的麻布绑腿和粗劣却致命的火枪!

“马贼来了——!!!”

奥托的吼声像一颗炸雷,瞬间撕碎了驿站的喧嚣。酒馆里杯盘碰撞声戛然而止,随即是桌椅被粗暴撞开的巨响和惊恐的呼喊。人们连滚带爬地冲出来,看清那标志性的装束和杀气腾腾的阵势,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恐惧像瘟疫般蔓延开来,所有人发疯似的跳上马车,鞭子狠命地抽向马臀,只想逃离这片即将被死亡笼罩的土地。

“兄弟们,加把劲!今天开荤啦!”麻匪头子粗嘎的吼叫混在杂乱的马蹄声和尖锐的唿哨中,如同地狱传来的号角。几声凌乱的枪响撕裂空气,惊得驿道上空几只乌鸦怪叫着冲上灰蒙蒙的天际。

“操!”奥托狠狠啐了一口,鞭子雨点般落在拉车的驽马身上。沉重的粮车成了累赘,速度根本提不起来。身后,亡命徒的狞笑和马蹄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跑在队伍末尾的几辆粮车已被追上,绝望的哭喊和麻匪兴奋的咆哮混杂在一起,粮食被粗暴地劫掠一空。

​砰!砰!​​

两颗灼热的铅弹带着死亡的尖啸,几乎是贴着奥托的耳廓飞过。紧接着,身下的马匹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腿猛地一软,轰然跪倒在地!巨大的惯性将整辆马车狠狠掀翻,沉重的粮袋和木料像山崩一样压了下来。

“呃啊!”奥托被死死压在翻倒的车架下,胸腔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眼前金星乱冒。他挣扎着,用尽全力掀开压在身上的重物,狼狈地爬出来,吐掉满嘴的泥腥和草屑。视线模糊了几秒才清晰,五六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麻匪,已经像围猎成功的豺狼,将他团团围在中心。黑洞洞的枪口冰冷地指向他,麻匪头子那张布满风霜和刀疤的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跑啊?怎么不接着尥蹶子了?”头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奥托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和尘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粮食,都归你们。放我走。”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强硬。

“嗬,挺上道嘛!”麻匪头子乐了,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目光像刮骨刀一样在奥托结实的身板上逡巡,“不过嘛,老子今天改主意了。粮,我要。人,我也要!寨子里正缺你这种能扛能打的苦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奥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抓去做苦力?

“见鬼!”奥托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凶悍。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长鞭如同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啪”地一声精准抽飞了离他最近那个麻匪手中的火枪。几乎在同一瞬间,鞭梢回卷,又狠狠抽在另一匹马的臀上。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背上的麻匪猝不及防,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甩飞出去。包围圈瞬间撕开一道口子。奥托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脚下发力一蹬,泥土飞溅,整个人已矫健地跃上那匹受惊的空马。

“驾——!”缰绳在他手中绷直如弓弦。

“妈的!还愣着挺尸?!给老子追!抓活的!!”麻匪头子气得暴跳如雷,脸上的刀疤都扭曲起来,对着还在发懵的手下咆哮。

几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漫天烟尘,死死咬住前方那个纵马狂奔的身影。马蹄翻飞,敲打着干燥坚硬的土地,如同密集的战鼓。

“小子!识相点!跟着老子吃香喝辣,不比你在土里刨食强?!”头子的声音混在风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招揽。

​砰!砰!砰!​​

回应他的是手下人急于立功的枪声。子弹尖啸着,在奥托身边犁出一道道尘土。他伏低身体,紧贴马颈,每一次闪避都惊险万分,将身体的本能反应发挥到极致。

“**们祖宗!别打人!打马!打他的马!老子要活的!”头子看得心惊肉跳,破口大骂,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更怕被打成筛子。

“老大,他抢了咱们的马……”一个不开眼的喽啰委屈地辩解。

“马算个屁!再养十匹!这人要是没了,老子把你剁了喂狗!”头子气得眼珠子发红,劈手夺过旁边喽啰手里那杆笨重的长枪,动作麻利地端起,眯起一只眼,准星牢牢套住前方马匹狂奔的后腿。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手指稳稳扣下扳机。

​咔嚓!咔嚓!​​

只有撞针空击的脆响,连续几下,再无动静。

头子脸上的狞笑僵住,随即化为暴怒的狂潮,他猛地扭头,眼中喷火:“四发子弹你他妈全打光了?”

那喽啰吓得脖子一缩,脸都白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日你仙人板板!”头子肺都要气炸了,一把将那破枪砸回喽啰怀里,闪电般从腰间拔出自己的黄铜左轮。他甚至来不及仔细瞄准,凭着多年刀口舔血的直觉,甩手就是一枪。

​砰——!​​

枪声格外清脆。

前方狂奔的马匹后腿处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悲鸣声撕裂长空,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轰然向前扑倒!马背上的奥托像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尘土漫天,一动不动。

“老大威武!”喽啰们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头子啐了口唾沫,打马走上前,看着地上失去知觉的奥托,眼神复杂,有恼怒,有后怕,更多的是一种捡到宝的贪婪。他抬脚踢了踢奥托的腿,确认人还活着,才瓮声瓮气地吩咐:“捆结实了!连人带粮,回寨子!今晚,开席!”

粮食被劫掠一空、甚至有人被掳走的消息,像一滴冷水掉进滚烫的油锅,在德达吉郡官署里炸开了。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计税官哈罗德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从他那张宽大的、象征权力的办公桌后弹了起来,带倒了桌上的墨水瓶,深蓝色的墨汁汩汩流出,迅速在昂贵的羊皮纸文件上晕开一片狼藉。他肥胖的脸颊因震惊和愤怒而剧烈抖动着,死死瞪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秘书罗伊,仿佛想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哈罗德大人,”罗伊的声音平板无波,“运粮队遭遇麻匪袭击。粮食尽数被劫,部分人员失踪,疑似被掳。初步判断,是流窜的新匪,规模可观。”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扎在哈罗德紧绷的神经上。

“新匪?麻匪不是被索莫里那家伙拍着胸脯说剿干净了吗?这他妈又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哈罗德感觉自己的血压在飙升,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抓起一块吸墨布胡乱按在文件上,却只让那片墨迹更加狰狞,“尼克市长……尼克市长知道了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市长尼克正在王都塔泽述职,谋求更高的位置,这是他仕途的关键一跃!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辖区爆出麻匪劫粮掳人的惊天大案?这简直是往市长脸上、往整个德达吉郡脸上糊臭狗屎!如果因此搅黄了市长的升迁……哈罗德不敢想下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尼克市长仍在塔泽,按行程,述职会议正在进行中。消息……应该尚未送达。”罗伊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毫无波澜。

“好!好!好!”哈罗德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听着,罗伊。给我封锁消息!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市城!特别是往塔泽的方向!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我扒了他的皮!”他猛地停下,手指几乎戳到罗伊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我现在就去找索莫里!粮食!人!必须给老子找回来!立刻!马上!”

“是。”罗伊平静地应道,仿佛哈罗德的滔天怒火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他看着哈罗德抓起帽子,像一阵暴风般冲出办公室,木门被摔得震天响。罗伊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拿起那张被墨迹污损的文件,轻轻抖了抖,脸上露出一丝漠然。流水的官,铁打的吏。他在这秘书的位置上已历三任计税官,见过太多的升迁、贬谪和落马。无论谁坐在那张桌子后面,他罗伊,都会在这里,直到告老还乡的那一天。

“不好了!曦莫!不好了——!!!”

安图索嘶哑变调的呼喊,如同锋利的玻璃碎片,瞬间划破了庄园黄昏的宁静。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连滚带爬地冲过田埂,冲向曦莫的小木屋,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厨房的门被猛地拉开。曦莫系着围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沾着面粉,黄昏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却紧绷的轮廓。锅里炖煮的土豆和腌肉正咕嘟咕嘟冒着温暖的气泡,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与安图索带来的恐慌气息格格不入。

“怎么了?”曦莫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看到安图索脸上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惊恐,他的心猛地一沉。

“麻……麻匪!”安图索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断断续续地嘶喊,“村子……都在传!去城里的粮队……被麻匪抢了!抢空了!我们村……我们村的也……”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带着哭腔,“听说……听说他们不光抢粮……还……还抓人!曦莫!你父亲……你父亲他……”

“父亲?!”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曦莫脑中炸开。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锅里的咕嘟声、风声、安图索粗重的喘息……全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击胸腔的轰鸣。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怎么样了?!我父亲他怎么样了?!有事没有?!”曦莫一步跨到安图索面前,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他单薄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利和颤抖,眼睛死死盯着安图索的嘴唇,仿佛想从中榨取出哪怕一丝希望。

“不……不知道……曦莫,你冷静点……曦莫?”安图索被摇得头晕眼花,肩膀传来骨头被挤压的痛楚,他艰难地抬起头,想安抚好友的狂乱。

眼前,只有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木门,兀自晃荡。

空地上,尘土被曦莫刚才爆发冲刺的劲风卷起,形成一个小小的、正在缓缓消散的漩涡。

曦莫不见了。

像一滴水蒸发在炙热的铁板上,像一阵风掠过空旷的原野。

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扇还在晃动的厨房门,和锅里兀自咕嘟作响的炖菜,证明着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足以撕裂空气的惊惶与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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