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荒原之上，只有麻匪营寨里几点摇曳的火光，像是垂死挣扎的萤火。“父亲，我来带你走了。”曦莫的身影如融化的影子般滑入牢狱，足尖在地面轻盈一点，人已幽灵般立在奥托的铁栅前。
微弱的油灯光晕勾勒出父亲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轮廓，曦莫紧绷的心弦这才悄然松缓。
奥托深邃的眼眸越过栅栏，凝望着曦莫，里面沉淀着不易察觉的忧虑，压低了声音：“不急。帮我个忙，找到粮仓，把粮食都转移出去，然后放把火，越大越好，引开他们的注意。我趁乱带人出去。”
“……明白。”曦莫下颌轻点，简洁应诺。
“还有，”奥托指了下厚重铁门，“钥匙在门口的看守身上。”
曦莫毫不犹豫地转身。
“慢着！”奥托心头一跳，预感不妙，话刚出口便迟了。
咔！嚓！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炸响。少年五指如铁钳般扣住成年男子手腕粗细的钢铁栅栏，肌肉线条在单薄衣衫下瞬间贲张，随即猛地向两旁一扯。精铁打造的栅栏如同被揉皱的锡箔纸般，扭曲出一个可容人通过的巨大豁口。曦莫一步跨过，径直走向门外错愕的看守。
“什——”离得最近的看守刚惊骇张嘴，一只冰凉的手掌已如毒蛇探出，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硬生生将惊呼掐死在喉管深处，只发出“嗬嗬”的怪响。曦莫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揪住其后颈，如同按灭一只不听话的油灯，“砰！”一声闷响，看守的脸被狠狠掼在冰冷的石桌上，当即软倒。
另外两名看守如梦初醒，惊恐欲呼，但曦莫身影已鬼魅般欺近。两道拳影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精准砸在他们的后脑勺。连哼都未及发出，两人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委顿倒地。
“曦莫！”奥托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迅速探向看守们的颈间脉搏。感觉到指下微弱的跳动，他才重重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松弛下来，还好，只是重击昏迷。
“父亲，交给你了。”曦莫嗓音依旧平静，甚至听不出喘息，只是弯腰从昏迷看守腰带上“唰”地抽出一串沉甸甸的铜钥，手腕一扬，划出一道短促弧线，精准落入奥托掌心，随即身影已无声地没入更深的黑暗。
变故迅如疾雷，当营寨其他地方零星察觉到牢狱方向的异响时，曦莫早已潜踪匿迹。奥托捏紧冰冷的钥匙串，转身，动作麻利地将一间间牢房的铁锁依次拧开。“嘘——”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沉稳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惊惶或狂喜的脸，“耐心点，等外面彻底乱起来，就是我们脱困的时机。”黑暗中，那些眼睛亮起了光芒。
夜风中，曦莫的身形在阴影中疾行，如捕食的夜枭。粮仓的位置他早已通过弥漫的谷粉尘气和守备松懈窥探到了踪迹。木门外，两名倚墙半梦的守卫在曦莫无声靠近时方才惊醒，浑浊的眼中只映出模糊的拳影，便闷哼着软倒。曦莫如捏碎朽木般轻易扳断铁锁，“吱嘎”一声推开沉重仓门。
谷物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巨大仓库内，满满当当的麻袋堆叠如山，一直垒砌到高高的仓顶，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庞大的、压迫的阴影。
“啧。”曦莫喉间溢出一丝低不可闻的烦躁。这分量，棘手。
时间的脚步在狭小的牢狱里缓慢得令人窒息。粗重的呼吸声、焦虑的踱步声、指甲无意识刮擦墙壁的簌簌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绷紧如弓弦。
“怎么……还没动静？”一个带着哭腔的颤抖嗓音打破了压抑，“奥托，你的人……靠得住吗？”
“安静！”奥托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刃劈开混乱，“不相信我？那门开着，随时可以出去送死。”他挺拔的身影伫立在牢门旁，像一尊沉静的雕塑。话音落下，焦躁的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死寂的等待。
就在这时——
轰隆！！！
天穹仿佛被巨神撕裂！震耳欲聋的爆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的宁静，沉闷的轰鸣滚过大地，窗棂瑟瑟发抖！一道粗壮的、裹挟着烈焰与浓烟的“火柱”冲天而起，将半个营寨映照得如同白昼。炽烈的光芒瞬间穿透牢门，将奥托轮廓分明的侧脸映得如同燃烧，也点燃了黑暗中每一双眼睛里的狂喜。
整个营寨像是被投入沸水的蚁窝，尖叫声、怒吼声、杂乱的奔跑声骤然沸腾。
“机会来了……”有人梦呓般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狂喜和战栗。
奥托目光锐利地透过门缝观察，耳中捕捉着外面近乎癫狂的混乱浪潮。“嘘——”他再次示意，手臂稳稳下压，强制按捺住身后即将喷涌而出的求生冲动。直到看到那些晃动的火把和人影如潮水般全涌向爆炸源头，他才猛地挥下手臂，低沉下令：“走！”
混乱是绝佳的掩护。奥托带领着这支惊弓之鸟的队伍，如影子般贴着营墙快速潜行。偶有落单的麻匪发现异常，刚要惊呼示警，便被奥托迅捷无声地贴近、捂嘴、锁喉，干净利落地放倒在地，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倒地时一声沉闷的撞击。
“老大！不好了！火药库炸了！”报信的喽啰连滚带爬冲进酒气弥漫的大厅，面无人色。
“什么？”斯科特手中的酒杯“啪嚓”摔碎在冰冷的地面，猩红的酒液像血一样蔓延开。他猛地站起，一把揪住喽啰的衣领，眼睛因惊怒布满血丝，像择人而噬的困兽，从齿缝挤出低吼：“哪里？再说一遍！”
“火、火药库……全……全炸了！”喽啰牙齿格格打颤。
“快救火！！”斯科特的咆哮炸响在大厅，回声嗡嗡作响。刹那间，大厅里喧嚣的觥筹交错戛然而止，所有人如同惊飞的乌鸦，嚎叫着冲向那炼狱般的火光源头。转瞬间，大厅只剩下斯科特一人，幽暗的油灯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壁上。
“怎么会……怎么会！”他失神地低语，几秒前他还在属下的恭维下，摩挲着酒杯上的雄鹰徽章，盘算着攻下市城后该以何等规格的仪式迎接“雄鹰家族”的荣光复苏。那爆炸的轰鸣，震碎了他精心构筑的一切美梦。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面，骨节泛白，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嘶嚎：“不管你是谁，掘地三尺我也要给把你揪出来，我要你生不如死！”
当奥托带领众人成功逃离燃烧的营寨，循着曦莫刻下的隐秘标记，跌跌撞撞跑到南边一处僻静的干涸河床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几辆蒙着油布的简陋马车安静地停着，旁边堆积着小山般的粮食麻袋，在稀疏星光下如同沉睡的礼物。
“粮食！是我们的粮食！”绝望后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人的矜持，压抑的欢呼如同潮水般爆发开来。
“别停下！”奥托厉声喝道，目光扫过疲惫却亢奋的人群，“搬！有力气的扛起来，上马车。”他在众人心中已建立起绝对的权威。慌乱与疲惫被驱散，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奋力搬运。几位衣着讲究的地主老爷苦着脸，在奥托冷峻目光的注视下，骂骂咧咧、笨拙地接过了赶车的缰绳和鞭子。
不远处的斜坡阴影中，曦莫如同一块冰冷的岩石伏卧着。锐利的目光穿透夜色，牢牢锁定了营寨方向的冲天火光，那火焰还在贪婪地舔舐着夜空，喧嚣的叫喊隐隐传来，暂时盖过了逃亡的踪迹。就在这时，他敏锐的耳廓微微一动，捕捉到远处地面传来极其细微却连绵的震动。他悄然匍匐爬过坡顶，向西北方向眺望。一条蜿蜒的火把长龙正沿着官道滚滚而来，是治安军。他们被那场盛大的爆炸所吸引，像扑火的飞蛾。
曦莫瞳光一闪，随手拾起一块小石子，掂了掂分量，手腕一抖。石子划破黑暗，发出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啪”地精准打在了奥托正扛起粮袋的后颈上。
奥托吃痛闷哼，眼神一凛，瞬间警惕。低头，便看到脚边那颗石子外裹着一小片纸。展开，借着微光认出是曦莫特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
向南。治安军自北而来，避其锋芒。
冰冷的信息精准传递。奥托毫不犹豫，像将军般果断决绝：“调头！所有人，向南。目标法罗村！”
夜晚的原野如同巨大的迷宫，但对于奥托这双曾穿越无数战场和荒凉的眼睛来说，辨别方向并非难事。队伍立刻转向，车轱辘碾过枯草，拖着长长的黑影和满载的希望，迅速融入更深沉的南方夜色之中。
“还有多远？”索莫里骑在马上，凝视着西北天际那片扭曲跳跃、将夜空染成暗红橙黄的火光，像一块巨大的、燃烧的污迹。
“长官，快的话……二十分钟。”探子回报。
“传令，全队急行军。”索莫里果断下令，“火灭前，必须抵达。”
“是！”
奥托带着队伍向南疾行，索莫里的军队从北加速逼近，麻匪营寨却已沦为一片绝望的屠宰场。
火势终于开始衰退，不是因为扑救有效，而是因为所有能燃烧的东西，连同斯科特几十年的家当和那一批承载他野心的大炮，都已在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中化作了扭曲的废渣和流淌的铁水。热气腾腾地弥漫在废墟上空，如同绝望的叹息。
斯科特双膝跪倒在滚烫的焦土上，失魂落魄，眼珠凝固在面前那片巨大狰狞的疮疤上。这废墟不仅埋葬了他的火药武器，更将他精心编织半生的复起幻梦彻底焚烧，连灰烬都不剩。“没了……全都没了……”他干裂的嘴唇嚅嗫着，声音嘶哑空洞。
命运仿佛觉得这打击还不够彻底，坏消息像复仇的狼群接踵而来：
“老大！粮仓……空了！”声音惊恐。
“老大！囚牢……也空了！”声音绝望。
“老大！……治安军，他们把寨子……围了！”声音发抖，充满了末路的寒意。
“什么？”
斯科特绝望的哀嚎比刚才面对爆炸更加尖锐，更加歇斯底里，如同一支濒死秃鹫的厉啸，在冰冷而呛人的焦烟中久久回荡，直刺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