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来了？”斯科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嘶哑而冰冷。他猛地一把攥住下属的衣袖，五指深陷进布料里，力量大得几乎要将那脆弱的织物扯碎。月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颚线，额角暴起的青筋在阴影下跳动着，宛如一条条挣扎的毒蛇。
“治……治安军，”下属被他攥得几乎无法呼吸，牙齿咯咯作响，“从北边……好多人，乌泱泱的一片。”恐惧仿佛具有实体，沿着下属僵硬的脊椎向上爬。
“混蛋！”这句诅咒像是从斯科特胸腔深处炸开的闷雷。一瞬间，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视野边缘泛起不祥的暗红。但他以近乎残忍的自制力压下了狂澜，强行抽回一丝理智。他深吸一口混杂着焦糊味和血腥气的夜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清晰而冷酷：“通知下去，所有人，立刻！从小路撤。只带最紧要的，自己的命保住。其他，管不了了！”
“老大……”下属还想说什么。
“去——！”斯科特猛地爆喝一声，声音撕裂空气，如同受伤猛兽最后的咆哮，将下属余下的话彻底堵了回去。
“是！”下属连滚爬爬地消失在阴影里。
粮食消失，武器成灰，连同兄弟们最后一点气力都被那场大火舔舐殆尽。此刻任何抵抗，都无异于用骨头去砸铁砧。跑是唯一有微弱活路的选项。他还活着，那渺茫的“复兴巴洛家族”的执念就还活着。何况，那无人知晓的底牌……冰冷的触感在口袋内侧硌着他跳动的心脏。
命令仓惶下达，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人群瞬间炸开。“治安军！跑啊！”“还跟着他等死吗！”混乱的声浪裹挟着绝望，迅速蔓延。几个试图维持秩序的心腹被惊恐的人潮推搡，徒劳的叫喊淹没在嘈杂中。
骚乱失控的边缘，斯科特如同一道漆黑的影子般出现在火光的余烬与月光的交界处。
“怎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穿了喧嚣的空气。所有人动作一僵，目光齐刷刷钉在他身上。
“老大，是这几个！带头闹事，还煽风点火！”心腹指向人群中几个面目狰狞、正鼓噪着“散伙”的家伙。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连一丝表情的涟漪都没有。斯科特闪电般拔枪，那把沉重的左轮在他手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接连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刺目的枪口焰瞬间撕破黑夜的幕布，又迅速黯淡。
重物倒地的闷响。几点温热的液体溅在近处人的靴子上。刚才还聒噪无比的几个身影，扭曲着瘫软在地，瞬间成了几摊无法辨识的黑影。死寂降临，只剩下枪管的余热在空气中蒸腾出硝烟的气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斯科特那双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面前每一张因恐惧而煞白的脸孔，所及之处，众人无不窒息般垂下头颅，连呼吸都屏住了。
左轮被收回腰侧皮套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嗒”。斯科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像裹尸布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最后一遍，所有人，带好东西，跟我从小路撤。”他用一种近乎绅士的语调下达了死亡通牒。
一场哗变瞬间冻结在他的铁腕之下。阴影里，曦莫全程目睹了这场血腥的镇压与威慑。
没了粮食和武器辎重，撤退快得令人心慌。斯科特带着仅存的百余个惊魂未定的手下，钻进了营地后方那条陡峭崎岖、被山壁挤压得如同裂缝般的小径。为了防止暴露，火把被严令禁止。队伍像一群无声的幽灵，在漆黑冰冷的石壁间摸索潜行，每一步都伴随着砾石滚落的碎响和压抑的喘息，速度缓慢得令人焦躁。
与此同时，索莫里正立于麻匪营寨的废墟之上。浓重的焦炭味弥漫在空气里，带着一种灰烬般的死寂。他嫌恶地用食指关节顶起军装衣领的毛料边沿，掩住了口鼻。月光勾勒出残垣断壁扭曲狰狞的轮廓，宛如巨兽的骸骨。
“报告长官！空营，确认无人，并发现……大量未燃尽的火药粉末。”
索莫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这片狼藉，喉间发出模糊的轻哼。这毁灭的烈度远超寻常草寇的火并。“弃巢走的……一定有小路。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他的命令斩钉截铁。
“是！”
就在索莫里凝视废墟，脑中盘旋着关于火药库规模的不祥疑问时。轰隆！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般的巨响，脚下地面隐约一颤！回声在死寂的山谷间滚动。
“什么动静？”索莫里的神经瞬间绷紧。
另一名士兵疾奔而至：“报告长官！发现小径，声响就是从那边传来的，像是……巨石滚落。”
索莫里眼中精光暴涨！军靴在地上一拧：“全体跟进！”
“该死的！！”
斯科特的狂吼在山谷中回荡，绝望而暴戾。他握紧拳头，对着眼前那堵住了整条狭窄退路的、山峦般沉重的巨石猛砸！指骨上的皮肤瞬间迸裂，鲜红粘稠的血珠渗出又飞溅在冰冷的岩表，疼痛钻心。然而，这无望的捶打更像是对命运的泄愤。巨大的石墙不仅断绝了生机，更像一块墓碑，压死了他仅存的微光。
峭壁之巅，曦莫拂去掌心的石屑，月光为他勾勒出冷硬的侧影。刚才搬动这死神的信物着实费了番功夫。望着下方已成瓮中之鳖的麻匪们，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嗯？什么声音？追上来了吗？”巨石坠落的回音也惊动了由奥托引领的难民队伍。短暂的骚动中，奥托低沉有力的声音安抚道：“稳住。那声音不是追兵。继续跟我走，快到了。”他的话语如同磐石，稳住了动摇的人心。脱离魔窟的过程隐秘而复杂，奥托的名字早已等同于安全。但此刻，奥托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忧虑，望向骚动传来的方向，曦莫……千万，平安无事。
“混蛋！混蛋！我杀了他们——！！”退路断绝的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斯科特的理智。他像一头完全疯狂的困兽，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甚至拔出枪就要向山下冲去。家族幻灭、布局崩盘、彻底绝望的毒汁彻底腐蚀了他的大脑。
“老大！不能去！拼不得啊！”几个心腹亡魂大冒，死命扑上去，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倒在地。混乱中，那只象征力量和权势的配枪也被夺了下来。
“放开！我跟他们拼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斯科特在泥地上徒劳挣扎，沙砾沾满他扭曲的脸庞，吼声中带着泣血的悲鸣。
当索莫里率领治安军赶到这片因巨石阻塞而成为绝地的狭窄河谷时，几乎一枪未发。昔日凶悍的匪徒们，此刻眼中只剩茫然与恐惧，纷纷丢下了象征性的武器。大局已定，索莫里甚至懒得亲自出手。
崖壁之上，曦莫收回视线，身影无声地融入后方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转身，脚步轻快了一些。
幽暗的小木屋内，一支粗劣的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勉强照亮索莫里冷硬的面部线条和对面斯科特扭曲的、被绳子勒出道道深痕的脸。
“粮食在哪？”索莫里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像审讯官在例行公事。
“哈？”斯科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戾，却又透着一股深深的、被命运玩弄的荒诞感，“老子还想知道粮食在哪！被人阴了，全都他妈不见了！”
索莫里指尖在粗糙的桌面轻轻敲击。对方那彻底失败者的姿态不似作伪。营寨的大火、粮草凭空消失、人质离奇消失……一切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准操作。他的眼神沉了沉，这背后的“神秘人”，比眼前这群穷途末路的流寇可怕得多。
“名字。”
“斯科特·乔治。”斯科特梗着脖子，像个明知必死也要报出名号的可笑骑士，徒劳地守卫着仅剩的尊严。
“哼，阶下囚还挺硬气。”索莫里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
“你……”斯科特刚想破口大骂。
“最后一次机会，”索莫里的声音陡然锋利如刃，“谁毁了你的寨子？交出线索，算你有功。”
“我不知道！”斯科特几乎是立刻就吼了出来，脖子上的血管再次狰狞凸起，“就算知道，也轮不到告诉你！”
“很好。”索莫里失去了最后的耐心，挥了挥手，眼神冷酷得像看着一具尸体，“关进黑牢！希望里面的玩具能帮你想起点什么。带走！”
当斯科特被粗暴地拖走，门外残留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木屋内只剩下索莫里和摇晃的烛影。麻烦大了。粮食没找回，这罪魁祸首哈罗德背后的黑料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那只贪婪的肥猪若被逼入绝境，必然疯狂攀咬……唯一的活路在哪里？
线索？那只“影子”如此干净利落，追回的希望渺茫……
一个更加阴寒的念头，如同深渊里蛰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入索莫里的脑海。烛火映在他深陷的眼窝里，瞳孔深处幽光一闪，证据……销毁即可。对，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笼罩在他眉宇间的阴云忽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心。他在暗影中露出残忍的微笑。
法罗村边缘的树林里，月光被枝叶切割成碎片洒落。奥托停下了脚步，身后疲惫但带着劫后余生兴奋的人群也随之站定。他用低哑但清晰的声音道：“乡亲们，等等。有件事，得交代一下。”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目光热切地聚焦在他身上。
“奥托先生，你是咱们的救命恩人。有啥吩咐，只管开口。”一个壮实的农夫率先表态。
“是啊！你说，我们听着！”附和声此起彼伏。
奥托抬起一只手，人群瞬间收声。“第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是日后有人问起，谁带你们回来的……”他的声音压低，更加严肃，“只是一个不留名姓的神秘人。记牢了。我的名字，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放心！”壮汉猛地拍胸脯，声音洪亮却压着音量，“咱们都懂，恩人你冒了天大的险。这事，打死也烂不了。”
“对！放心，咱谁都不说。”
“绝对烂肚子里。”
…………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却异常坚定的声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