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悠露老师

作者:苏梓墨萱 更新时间:2025/8/10 8:49:01 字数:4880

“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悠露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她好奇地凑近,目光落在曦莫膝盖上摊开的书页。那孩子刚才专注得像要钻进字里行间。

曦莫没抬眼,手指轻轻拂过书页边缘,将书本翻转过来。烫金的封面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闪过一道光,样式很熟悉。“写作课教材。”他声音平稳,带着少年人少见的沉静。

悠露挑了挑眉,微卷的黑色发梢随着动作轻晃。“这么早就开始‘用功’?”她的惊讶并非作假。这个年纪的男孩,要么精力过剩得让人头疼,要么阴沉得惹人厌烦,唯独像曦莫这样安静自律的,实属异类。

“插班生,”曦莫终于抬起脸,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总得提前摸点门道,方便跟上。”

“倒也是。”悠露应着,视线扫过书桌,只看到写作教材孤零零地躺着。“算数呢?不用提前看看?”

“加减乘除罢了,”曦莫摇头,语气平淡得理所当然,“六岁就会了,没意思。”

“……六岁就自学了啊。”悠露嘴角的笑僵了一下,有些细微的狼狈在黑色的瞳仁里闪过。六岁?她那时大概还在花园里玩泥巴。人和人的差距,真不能深想。

“写作课不同,”曦莫的目光重新落回书页,指关节无意识地敲了下硬质封皮,“有很多新东西,以前没碰过。”

悠露注意到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兴味,像是发现了宝藏。她心念微动,语调放得更柔和些:“我听奥托先生说,你对烹饪很有热情?”那是刚才聊天时,那位看起来不太靠谱的父亲唯一认真提及的孩子的“优点”。

空气骤然凝滞。曦莫猛地抬起头,白瓷般的脸颊像是突然沉了下去,蒙上一层阴翳。“……他说我喜欢烹饪?”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儿。

“嗯?对……对啊。”悠露心头咯噔一下。糟了,她似乎触到了某个糟糕的开关。眼前少年绷紧的下颌线清晰得刺眼,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近乎……怨愤的情绪?与方才的沉静判若两人。

“谁喜欢那个!”曦莫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嘶哑,“纯粹是他做的饭……根本不是人吃的。我不学会点,可能活不到现在。”那语气里的怨恨,沉甸甸的,压得空气都重了几分。

“呃……这么……夸张?”悠露感觉额角有细汗渗出。一个孩子被逼自学厨艺保命?奥托的“靠谱”标签在她心里咔嚓碎了一地。这得是多难以下咽的恐怖料理?

“你尝尝就知道。”曦莫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虽然语调恢复了平静,但那无形的怨气还在无声蒸腾。

悠露赶紧换了个安全话题,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低压。“那你总有些真正的兴趣爱好吧?比如说……”她努力让笑容更真诚温暖些。

曦莫沉默片刻,指节轻轻叩着桌面,像是在认真挑选一个合适的词语。“读书……算吗?”

“读书?”悠露微怔,目光扫过旁边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不少已经卷了边的旧书,和桌上崭新的教材形成对比。这孩子,是认真的。那双望过来的眼睛里,确实有着对文字和故事本能的渴求。“平时都喜欢看些什么书?”

“一些故事集,”说到这个,曦莫的身体似乎舒展了一些,语速也轻快起来,“英雄王的远征,精灵女皇的传说,大巫师对抗魔潮的故事……挺有趣的。就是……看得不多,还想看点别的。”

“这样啊,”悠露捕捉到他眼中跃动的小火苗,顺势添了把柴,“那你可有福了。咱们学校的阅览室,像个藏宝洞,堆满你没见过的好书。”

“真的?”曦莫的眼睛倏地亮了,像盛满了星光,“在哪?”

那光芒太耀眼,闪得悠露差点要立刻答应带他去。“别急,别急,”她压下这份冲动,声音带着安抚,“每周都有一节阅读课,那时就能去。”

“只有……每周一次?”曦莫眼中的星辉暗了下去,像渴望抚摸的小猫,用带着一丝恳切的眼神看着她,“……不能平时去吗?”

那模样实在太犯规,悠露狠掐了下手心才维持住教师的冷静:“不行哦,小家伙。其他时间都排满了课,缺席会被记过,老师也会生气的。”她看见男孩脸上明显的失落,像被细雨打蔫的幼苗,不由得心软补充:“规矩就是规矩,乖一点。”

“……好吧。”曦莫点点头,那点渴望被自己强行压下,恢复了那种异乎寻常的乖巧。他想起对父亲的保证,来融入,不是来添乱的。只是他望向书架的目光,依旧像隔着玻璃窗望着橱窗里的糖果。

“曦莫真是懂事的好孩子。”悠露的心彻底软了,忍不住抬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触感比想象中更顺滑,带着孩子特有的暖意,一碰上去几乎就舍不得松开。好乖……手感真好……真想多摸一会儿……不行,要冷静,为人师表。悠露艰难地将目光从他那乖顺的头顶拔开,硬生生收回了手。

曦莫默默抬手,理了理被揉乱了几缕的刘海,抬眼看到悠露望着自己的手,那眼神……好像有点意犹未尽?人类真奇怪,明明喜欢为什么不继续?“老师……”他试探着开口,带了点少年人的直率,“……要不要再摸摸?”

“啊?不用不用!”悠露像被烫到一样猛摆手,脸颊腾地飞起两抹红霞。完了完了,教师的威严啊。碎得像刚出炉的薄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在心里哀嚎。

看着老师瞬间崩溃又强装镇定的神情,曦莫只觉得困惑更深:人类……真的好难懂。悠露的手不似父亲那样粗砺,温软细致,其实他是喜欢的。可惜了。

“咳!”悠露清了清喉咙,指尖在办公桌上点了点,瞬间找回了班主任应有的肃整气场。“我们聊聊正事。介绍一下各科老师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她的语速快了些,仿佛急于跳过刚才的尴尬时刻。

“好。”曦莫立刻坐直身体,摆出倾听的姿态。少年人专注的神情,让宿舍里流淌的空气都沉淀下来。

“写作课的老师是……”悠露的声音沉静清晰,详细介绍着各位任课老师的性格、风格,班里的活跃分子,乃至几个在学校举足轻重的社团。她的讲述脉络分明,条理清晰,像在曦莫面前徐徐展开一幅校园的立体地图。

“非常感谢您的指导,悠露老师。”曦莫由衷地说。这信息对他这个闯入者弥足珍贵,如同一串在陌生密林中辨认方向的路标。

“职责所在。”悠露微笑颔首。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她心中愈发肯定招他入校的决定无比正确。这副好模样,这份聪慧和内敛,很快就能在学院里掀起波澜吧?正好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们开开眼,知道山外有山。

她脸上的笑意收敛,墨色的眼眸瞬间变得无比郑重,紧紧锁住曦莫:“还有一件事,曦莫,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

那凝重的氛围让曦莫也绷紧了神经。“我会的,老师。”他迎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瞳孔清澈见底。

“你……信奉神明吗?”悠露的声音低沉下来,吐字异常清晰。

曦莫垂下眼睑,长睫微微翕动,似乎在进行某种无形的思量。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滞。片刻,他抬起眼,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悠露的意料。“为什么?”她的眉头蹙起,带着深深的不解,“你对教经的熟悉程度……明明远超过普通信徒。”

“我为什么要信呢?”曦莫反问,语气平静。

“因为是神明赐予了我们丰饶的土地,”悠露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胸前,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种吟唱般的虔诚韵律,“纯净的活水,还有辨别真理的不灭智慧……凡子民,自当心怀虔诚,仰望祂的圣光。”她的脸庞在窗外透入的一抹阳光中,显得异常光洁,近乎圣洁。

曦莫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某种穿透迷雾的质疑:“可真的是神明……‘给予’了这一切吗?”他刻意在“给予”这个词上停顿了一下。

“当然,教经写得清清楚楚。”悠露的语气笃定。

“土地,”曦莫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农夫用锄头和汗水,一年年开垦播种出来的。干净的水,是无数工匠铺设管道,一次次过滤得来的。知识,”他微微侧头,看向书架,“是老师耐心传授,自己一点点琢磨总结的。”

他停顿了一瞬,那双清澈的眼眸直视悠露,带着孩童独有的、未被教条完全驯服的真诚困惑:“明明是大家用双手、用血汗一点点辛苦‘换’来的东西,为什么要把功劳都推给神明呢?最应该被感谢的,不该是那些劳动的人吗?农民种粮养活了所有人,为什么城里人反而叫他们‘贱民’?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悠露像是被一记无声的惊雷击中,完全失语了。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多年笃信的信条,在这个少年纯粹的逻辑推演下,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那些被她忽略的现实,被他毫不起眼地提了起来,瞬间变得沉重无比。他的话语,没有煽情,只有冰冷的现实逻辑,却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挑开了光鲜表层下的矛盾。

天光更暗,阴影漫过书桌。悠露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在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脸上那份凝重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一层,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几乎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曦莫同学,”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刻进他脑子里,“你说的这些……我暂时无法给你满意的答案。也许将来可以。但现在,你一定要记住我下面的话,刻在心上。”

“是,老师。”

悠露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极轻也极重:“今天我们的对话,特别是你刚才那些疑问,绝——对——不能被第三个人听见。永远不要忘记,这是一所教会学校。除了我,这里有神父、修女、虔诚信徒……多得是卫道者。让他们听到你这些话,”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真实的忧虑,“没人能预料他们会对你做些什么。明白吗?”

曦莫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躲避她过于锐利的视线。他忽然问:“那老师您呢?会和‘他们’一样吗?”

这个问题让悠露微微一滞。片刻,她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那抹属于教师的、带着温度的微笑重新回到她唇边。她伸出手,在曦莫柔软的头发上,带着某种珍重的意味轻轻一抚:“我是你的老师,孩子。哪有老师会和自己的学生作对的?”

她放下手,语气转为沉静的叮嘱,更像是分享一个生存秘诀:“还有,不管你自己信不信,在这个学校里,姿态一定要做出来。像个虔诚的‘小信徒’那样,点头、微笑、跟着划十字,哪怕只是样子……记住了吗?这是……必要的保护。”

“……嗯。”曦莫眼中最后一丝紧绷也卸去了,他重重点头,那声回答既像承诺,又像最纯粹的感谢。“谢谢您,老师。我会记住的。”

“这就对了,”悠露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最后一次伸手在他发顶用力揉了一把,感受那顺滑的发丝在指间穿梭,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乖乖看书,老师先走了。”

“老师再见。”

“再见。”悠露挥了挥手,转身带上门,将那份带着书卷气息和少年体温的宁静留在身后。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悠露踩着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叩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脑海中却翻腾着曦莫那些简单、锐利、如玻璃碎片般直指本质的疑问。

农夫……工匠……教师……

感激……神明……贱民……

她轻轻捂住胸口,那个无形的疑问第一次如此鲜明地烙印在她的思维里: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虔诚地感恩那位高坐云端、不知是否在倾听的神明,却对那些真正流汗流血、支撑起他们安逸生活的劳动者视而不见,甚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鄙夷?

指针在塔楼沉默着行走,不声不响地爬到了傍晚的位置。最后一缕橘红色的光线也被城市的边缘吞噬干净。先前散落在各间教室的学生们,终于摆脱了书本的束缚,汇成吵闹的溪流,涌回宿舍的港湾。

“……神明在上,今天的课终于结束了!”

“简直比修道院的晨祷还要漫长……我只想躺平!”

比尔和罗德勾肩搭背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嘴里不断抱怨着。

忽然,两人脚步同时顿住,像被无形的线绊了一下。

宿舍的玻璃窗,透出明亮的暖黄色灯光,清晰无误地切割着门外的昏暗走廊。

可他们明明清清楚楚记得,离开时,灯是关着的。

“嘿,罗德,”比尔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记得……你走的时候,是关了灯的对吧?”他用力眨了下眼,生怕是自己记错了走廊。

“废话!当然关了。”罗德斩钉截铁,手已经从口袋里抽了出来,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像嗅到威胁的猎犬。

走廊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张牙舞爪。

“不……不会是贼吧?”比尔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气音。

“怕什么!”罗德往手心呸了一口,粗壮的手臂曲起,紧绷的肌肉鼓起清晰的线条。胆子也随着这架势壮了些许,“两个人还收拾不了个毛贼?敢打小爷的主意,今天就让他知道厉害。”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比尔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凶狠:“好,我数到三……”

他们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扇透出“贼赃”的宿舍门。

“一……”

罗德屏住了呼吸,微微弓起身体,像准备扑击的豹。

“二……”

比尔的手搭在了冰凉的黄铜门把手上。

“……三!”

比尔猛地一旋手腕,用身体力量狠狠撞向门板。

“砰!”一声闷响,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爆响。

两人如同两颗出膛的炮弹,瞬间挤进了狭小的玄关。

光线流泻而出,刺得他们眯了下眼。下一秒,罗德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目标,一个身影安稳地坐在木椅上,被温暖的灯光照亮。

“小偷!吃你小爷一记铁拳!!”罗德一声咆哮,粗壮的胳膊带着劲风,撕裂空气,直直捣向那在灯光笼罩下、略显单薄的、完全陌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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