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残余着书本油墨的气息,日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舞蹈。
曦莫·温斯顿靠着硬木椅背,指腹捻过羊皮纸书页,几乎沉溺在那些古老的符号与纹章勾勒的世界里。
“哥!哥!哥!错了!错了!”
急促混乱的喊叫伴随着身体扑跌的沉闷声响,瞬间撕裂了房间的静谧。紧接着是一阵粗重的喘息和肉体与地板摩擦的簌簕声,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微尘在光柱中上下浮动。
曦莫抬起头,眉头微微蹙起,像春冰初凝的水面裂开一道细痕。他合上书,修长的手指按在封皮上,动作不疾不徐。冰冷的目光扫过眼前两个以近乎“士下座”姿态蜷缩在地板上的少年,他们显然被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击震慑住了。
曦莫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尚未完全消散的火气,低沉而清晰地穿透凝固的空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动手?”
他刚才的视线在书页间迷路,沉浸在文字逻辑的旋涡中,连对方破门的瞬间都未曾留意,只感到两道带着劣质敌意的身影猝然欺近。本能比思绪更快,火气也因这愚蠢的冒犯而上涌,结果便是眼前这副模样。
比尔·艾伦和罗德·泰勒费力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底都残留着惊骇和困惑。比尔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这、这是302室,我们的宿舍。您……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你们住这里?”曦莫语气里透出惊讶,事情的发展轨迹骤然偏移。
“是、是的。”两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拼命点头,罗德补充道,声音还带着点不平稳:“我和比尔从一年级就住在这里,整整六个学年了。”他们的姿势不敢稍变,仿佛稍有异动就会再遭重击。
糟了。曦莫胸腔里那点火气瞬间被冷水浇熄,只剩下无声的尴尬。初次见面就用拳头“打招呼”,这未免也太“打成一片”了。他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咳……请起来说话。”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比尔和罗德这才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拍打膝盖和裤腿沾上的灰尘。他们对曦莫态度突如其来的软化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未解的疑惑。
“自我介绍一下,”曦莫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我叫曦莫·温斯顿,是今年的插班生。”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两个室友,“同时也是你们的新室友。”
“新室友?” 比尔和罗德同时失声叫道。自从上一位室友搬离,这间靠近塔楼、光线略显不足的老旧宿舍就只剩他们两人居住,早已习惯。一个新面孔的闯入,尤其还是以这种方式闯入,让他们措手不及。
“啊!是新同学。”比尔最先反应过来,挤出笑容,向曦莫伸出手,“比尔·艾伦。刚才真是……一场惊吓十足的误会。”他想努力表现出友好,以淡化几分钟前的狼狈。
“罗德·泰勒。”罗德也伸出手,眼神却牢牢锁在曦莫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审视,“同龄人里能一巴掌把我按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的,你是头一个。这份实力,我服气。”他声音里有种奇特的固执。
曦莫有些汗颜。
“嘿,别理他,”比尔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拆台,“这家伙就是个战斗狂热分子,见不得人比他强。瞧这傻乎乎的样儿,还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
“什么傻乎乎!这是纯粹的力量崇拜!是你这种瘦弱书生的纯度太低。”罗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绷紧手臂,贲张的肌肉在薄薄的校服下勾勒出块垒分明的轮廓,确实比比尔那显得文弱的体格壮实不少。
“少显摆你的肌肉疙瘩,”比尔冷哼,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幸灾乐祸的凉意,“想想你明天的算数作业吧。”
罗德高昂的头颅瞬间垂落,刚才的骄傲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哥……亲哥……借我抄一下呗?”他凑近比尔,声音谄媚,换来比尔毫不客气的一记推搡。
“滚远点。”比尔推开那张讨好的脸,转头对着微微挑眉的曦莫无奈地解释:“别介意。他只是需要一点小惩罚,鉴于他无时无刻不显摆他那点肌肉。”说完,他不屑地瞥了一眼抱着膝盖缩到窗边墙角,背影透出无限哀怨的罗德。
曦莫望向角落里画着圆圈的身影:“他……”
“没事,”比尔摆摆手,语气笃定,“他脸皮比书还厚,最多十分钟,保证又蹦又跳跟没事人一样。”
“曦莫,你的班主任是哪位?”比尔转移话题。
“悠露老师。”曦莫答道。
比尔眼睛一亮,真正地笑起来:“真巧,我们也是。看来我们不但是室友,还是同窗。以后请多指教,曦莫·温斯顿同学。”他伸出手,这次是真正的友好。
“叫我曦莫就好。”曦莫与他握手,指尖微凉。
“以后有人找你麻烦,”墙角传来闷闷的声音,罗德不知何时已探过头,显然恢复能力惊人,“就报我的名字,罗德·泰勒!这片儿谁不给几分薄面?”
比尔几乎气笑:“省省吧罗德,刚才是谁被一巴掌呼在地上?谁罩谁还不一定呢。”
“那……那是突袭!我没有心理准备。”罗德梗着脖子,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强自辩解。
“哈?是谁先二话不说就挥拳头冲上来的?你先动手,你还说大意?”比尔一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错愕表情,“好了好了,收起你那点可怜的自尊,我们去食堂吃饭。欢迎新室友,正好庆祝一下。”他踢了踢罗德的靴尖。
罗德立刻跳起来,仿佛瞬间满血复活,下巴扬得老高,脸上重新焕发神采:“哼!看在新朋友曦莫的面子上,伟大的罗德今天不跟你计较,吃饭去!”
“我让你显摆!”比尔对这份贱兮兮的得意实在忍无可忍,飞起一脚轻轻踹在罗德的屁股上。
“比尔你搞偷袭是吧?绅士风度呢?”罗德夸张地揉着腰,龇牙咧嘴地控诉。
看着这两个活宝般充满生命力的新室友,那些笨拙的摩擦与初见的尴尬仿佛被笑声冲散。曦莫唇角不经意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冰封湖面悄然融化,透出清澈的光泽,瞬间点亮了他线条清俊却略显冷硬的面庞。
“等等,我去换校服。”曦莫身上还是家里带来的粗棉布便装,与学院的风格格格不入。他很快脱去旧衣,换上校方统一配发的黑色笔挺燕尾服和熨帖的黑色长裤。剪裁精良的面料勾勒出少年挺拔清瘦的轮廓,那份与生俱来的、被他刻意收敛的气质,在制服的映衬下更显沉静。
换上校服的曦莫走出来,比尔和罗德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难怪校委会能特批一个乡下少年。
“欢迎来到菲特尔教会学院的地盘,” 离开塔楼般的古老宿舍,穿过爬满常青藤的石砌走廊,进入庞大肃穆的圣餐堂时,罗德恢复了活跃,一边熟练地拿起银夹和餐盘,一边压低声音对曦莫说,“规矩不多,不浪费,吃完。那群戴着白巾的老修女嬷嬷们眼睛比针尖还尖,嗅觉比猎犬还灵,被她们盯上你浪费一粒米,哼哼,等着被圣训洗礼到灵魂出窍再加罚清理一周餐具吧。”他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后怕,显然是亲历者的血泪经验。
“理应如此,”曦莫淡然应道,手指捻起一块粗麦面包审视着,“每一粒粮食都是农民汗水浇灌出的时间。浪费它,是对所有辛劳者的侮辱。”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农人子弟特有的认真。
“行了行了,打住!伟大的罗德知道了,绝对一粒不剩。”罗德立刻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状,仿佛再多听一句道德训诫就要原地消失。他飞快地逃到另一排食物长桌边。
比尔笑着对曦莫摇摇头,也拿起银夹:“别在意,他就这样。曦莫,想吃什么自己夹。”
一条贯穿厅堂的长桌将空间一分为二,厚重的桌面被经年使用磨出温润的暗光,边缘镶嵌着简化的十字纹饰。学生们沿着长桌两侧的餐桌就座,可坐下四人。
曦莫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高窗嵌着繁复的彩绘玻璃,阳光穿透蓝、红、金三色的几何图案,在粗粝的石地板和餐盘边缘投下宝石般的光斑,如同神谕的碎片洒落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