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堵门

作者:苏梓墨萱 更新时间:2025/8/12 12:04:40 字数:5179

罗斯的手指无意识地抬了抬下滑的眼镜边缘,镜片后那双深棕色的瞳孔里盛满了难以消化的惊诧。他深吸了一口教室里带着粉笔灰的空气,仿佛要确认自己的感官没有欺骗自己。这…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昨日昏黄油灯下那份字迹工整、演算缜密的入学试卷清晰无误地浮现在眼前,这个叫曦莫的乡下少年,确实拥有令人侧目的算数天赋。

“自发求知…无疑是极其宝贵的品质,”罗斯的声音恢复了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目光扫过教室,“同学们,应当以曦莫为榜样。”他挥了挥手,掌心向下,一个示意落座的简洁动作穿透了停滞的空气。“请坐。”

“是,老师。”曦莫微一颔首,动作轻捷无声,重新坐回那略有些摇晃的木制座位,脊背挺得笔直。

罗德凑了过来,瞪圆了眼睛,脸颊因为激动微微泛红:“不是吧老兄?那堆扭来扭去的数字,真让你给摸透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只兴奋的松鼠。

曦莫偏过头,深黑的眼眸里映着窗外投射的菱形光斑,平静无波:“逻辑清晰后,一切都自然串联起来了。这……很难么?”

“逻辑?”罗德像被针扎了似的怪叫一声,猛地抽过自己桌肚里的算术教材,哗啦啦地翻着,那薄脆的纸张仿佛要被他翻出火星子来,“老天,这玩意有逻辑?难道不是天书吗?”

讲台上,罗斯那敏锐的视线如同两道探照灯扫过,利箭般钉在罗德那张牙舞爪的身形上。一股火气猛地窜起,竟敢在他的课堂里喧哗,还试图侵染他刚发现的新苗,那小子好不容易才冒尖。

“罗德!不要打扰曦莫专心听课!”罗斯的暴喝如闷雷炸响,几乎是同时,一粒擦得极为趁手的粉笔头带着精准的预判划破空气,“啪”的一声闷响砸在罗德额头的正中央。

罗德瞬间僵住,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吭一声,只用双手死死捂住头顶,缩回椅子里,脊梁骨都似乎矮了半截。讲台上,罗斯镜片后的目光严厉如冰。罗德此刻乖觉得像被淋湿的卷毛狗,再不敢往曦莫的方向瞄上一眼。

教室另一侧,利顿那双狭长的眼睛透过攒动的人头,紧盯着曦莫收拾文具的侧影。他凑近佩格,声音带着谄媚的沙哑:“老大,那小子…怕是真有几把刷子。”

佩格斜倚在冰冷的石砌窗沿边,阳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嘴角牵起一个胜券在握的弧度:“他越出挑,不就越显得把他纳入麾下的我,更有识人之明么?”

“老大英明!”利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开花,几乎要弯腰屈膝。

下课钟声沉闷地穿透走廊墙壁,带着金属摩擦的余响撞进教室。罗斯从怀中掏出一枚磨得锃亮的银怀表,眉头微蹙扫了一眼,指腹熟稔地捻动旋钮矫正了误差。“下课!”他宣布的尾音被瞬间点燃的喧嚣吞没。孩子们解脱般伸着懒腰,嬉笑打闹的声浪推开窗户,涌向阳光铺洒的走廊。

走廊上,阳光慷慨地泼洒,空气中弥漫着课间特有的躁动与喧闹。曦莫、罗德和比尔三人站在背阴的门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曦莫,”罗德双手插在裤袋里,脚底焦躁地碾着地上一块碎石,表情是纯粹的苦恼,“求你,传授点诀窍吧?我这脑子,算个数比生拔智齿还疼。”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惹得比尔噗嗤一笑。

“诀窍?”曦莫眼神纯粹如初雪,“我只觉……书中所写自有脉络,循之便解。它…很复杂吗?”

“老天!”罗德像是被噎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脸涨得更红,挥舞着手臂,“你……你这话……哎呀!”他无处发泄,只能愤懑地捶打自己坚实的胸膛,咚咚作响。

“省省吧你,”比尔抱着手臂,笑吟吟地接茬,“曦莫那脑子是天生的,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身肌肉练得比脑子还壮?”那调侃带着老友的熟稔。

“你又能比我强多少?”罗德梗着脖子反击,声音提高了几分。

“至少,”比尔冷哼一声,目光闪烁着促狭的光,“不像某人,回回算数作业都得‘参考’别人的心血。”

“哇!曦莫!”罗德被戳中痛点,脸垮了下来,下意识向曦莫寻求声援,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

曦莫清澈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连片刻,声音温和,却似有奇异的抚慰力量:“言尽于此,比尔。生而为人,本就各有所长。罗德不也有运动天赋吗?若人人都一模一样,这世界,也太无趣了。”

“听听!比尔,这才叫明白人。”罗德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顿时眉开眼笑,手重重拍在曦莫肩头。

“是是是,你也很了不起。”比尔笑着摇头,眼底是善意的光芒。

曦莫平静地注视着一闹一笑的两人,心底掠过一丝新奇。如此迥异的性情,却能如此牢固地联结……这便是,所谓的“友谊”吧?父亲叮嘱的任务——理解人心、融入尘世——在他脑海中无声回响。

就在这时,走廊的空气骤然冷却下来。人潮被粗暴地分开。

“闪开!让道!”利顿带着几个人蛮横地挤了过来,手臂一扬,直接将罗德和比尔从曦莫身边推开。

“喂!利顿,你发什么疯?”罗德被推得一个趔趄站稳,火气瞬间腾起,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咔吧轻响。阳光照亮了他眉宇间的不耐与怒气。

比尔却立刻伸手按住罗德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他结实的肌肉:“别冲动。”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示,“他们是冲曦莫来的。别当靶子,去搬救兵。”

罗德的眼神与比尔一碰,胸中的火气如同被冷水浇了一截,他狠狠瞪了利顿一眼,猛地啐了一口,低吼道:“行!”两人身影迅速没入喧闹的人流。

“你们找谁?”曦莫站在原地未动,身形在突然显得有些逼仄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挺拔,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目光平静地落在利顿脸上。

“没什么大事儿,”利顿咧嘴一笑,露出参差的牙齿,但那笑浮于表面,未达眼底,“就是我们老大想跟你聊聊,看你有没这个意思?”

“若……我不想呢?”

利顿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剥落,像被揭下的劣质油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压迫感。他左右一偏头,几个跟班立刻无声无息地合围上来,如同收紧的绞索,阴影交错着覆盖了曦莫头顶的光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威胁。“那就由不得你了。”利顿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

曦莫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几张年轻却浸染着戾气的脸孔,又掠过走廊上纷纷避让、投射来或担忧或畏惧目光的同学,他沉默了一瞬,那眼神深邃而锐利。

“行,”他点了点头,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路。”

“这才对嘛。”利顿的笑容重新黏在脸上,甩了甩头,两个小弟一左一右默契地卡住曦莫后路。一行人像驱赶猎物般,将曦莫簇拥在中间,押向教学楼深处一间废弃已久的空置教室。阳光被木门彻底隔绝在外。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陈腐气味,混杂着尘土、剥落的油漆和多年无人问津的木头气味。斑驳的墙壁,角落堆满了歪倒的破旧桌椅,像战场的残骸。几缕细长的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尘埃在光柱中毫无意义地狂舞。

讲台正中央,佩格就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一条腿屈起踩在讲台边缘,另一条腿随意晃荡着。逆光让他英俊的五官陷入一片阴影,只有那双带着玩味审视的眼睛异常明亮。

“新同学,好啊,”佩格的声音在空旷中响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和腔调,“我叫佩格·邓肯,跟你同源,都来自那个地图上快找不到的点:法罗村。”他微微前倾身体,试图捕捉曦莫的表情变化,脸上那种“城里人”俯瞰“乡下人”的优越感毫不掩饰。

“我没在法罗见过你。”曦莫平静地说,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整个房间布局、人数、站位,最终落回佩格身上。

“那是自然,”佩格发出一声嗤笑,肩膀轻耸,“五岁就进了城,吃穿用度,早就脱了那身乡土气。”他抬手掸了掸崭新丝绒外套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动作优雅而刻意。

“所以……”曦莫的语调平稳得像一条没有涟漪的线,单刀直入,“你想让我加入你?”

佩格脸上的笑意浓了些,带着点虚伪的赞叹:“聪明,一点就透。我就喜欢和明白人说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这边来?”

“条件呢?”曦莫微微挑眉。

“每星期七便士,”身后的利顿立刻粗声接话,带着一种宣布权威法令般的傲慢,“这是规矩,孝敬老大的入会资费!”

“七便士?”曦莫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眼睑却微微垂下一瞬,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锐利的阴影。那眼神冰冷得如同冬夜的刀锋,扫过佩格,“在学校里开山门……代价不小啊。”

佩格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反而惬意地向后靠去,手肘支在破讲桌上:“人心隔肚皮,总得设个门槛筛筛渣滓。门槛低了,什么臭鱼烂虾都挤进来,我这‘佩格’的招牌,还值几个钱?”

“怎么样?”佩格微微前倾,声音带着诱哄,“划算买卖。给钱,认我做主,往后在这学校,我保证横竖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谁都得给你三分薄面。”

空气凝滞了几秒,唯有尘埃在光束中悬浮,无声地见证着。

“……听着似乎不错,”曦莫轻轻点头,似乎真的在考虑。佩格嘴角的笑意加深,正要开口……

“但,我拒绝。”

那双黑色的眼睛抬起,直直迎上佩格骤然僵住的目光,清晰、平静、掷地有声。

“你说…什么?”佩格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声音从喉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冰冷。

曦莫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的近乎嘲讽,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拒—绝。而且,”他补充道,声音低沉而锐利,“我付不起这笔保护费。”

他双臂环抱胸前,那是一个微微戒备同时也充满力量的姿态。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再次一一钉过周围每个人的脸。

佩格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温和面具瞬间寸寸龟裂,被愠怒与狠厉取代,眼神像是要噬人。他猛地抬手,就在那手将落未落发出指令的刹那。

“哐啷——!”

紧闭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沉重的门板重重拍在墙上,激荡起经年的灰尘在骤然涌入的刺目阳光中疯狂旋转。

逆光之中,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几乎是破门而入。墨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从挽好的发髻中垂落几缕,贴在她急促起伏的胸口,黑色的眼睛因为焦急而瞪得圆圆的,白皙的脖颈上甚至能看到薄薄的细汗,是悠露老师。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瞬间穿透飞舞的尘埃,钉死在讲台上的佩格身上,那声音里压抑着火山爆发前的震颤:“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显然,办公室那两个气喘吁吁报信的小子,比尔和罗德,带来了足够引爆她担忧的消息。

“佩格!”悠露的怒视钉死目标,声音拔高,带着不容回避的指责,“你又在恃强凌弱,欺凌新来的同学?”

关于佩格和他那个工厂主父亲,以及无数次被压下的投诉,悠露心如明镜。她无法根除这祸害,但只要在她的视野之内,就绝不会容忍他染指学生,尤其是曦莫,这孩子让她看到了珍贵的璞玉之光。

讲台上的佩格像是瞬间被强光照射的爬虫,他猛地把踩着讲台的脚放了下来,身体挺直,脸上在一瞬间切换成近乎无辜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惊讶:“没有啊,悠露老师。”

他摊开双手,一副无比坦荡的样子,“我们这是……正和新同学进行友好亲切的互动呢,交流交流感情,建立同窗之谊。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

“对,我们聊天呢。”

围着曦莫的几个少年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声音参差地响起来。

曦莫原本环抱在胸前的手,在那扇门被撞开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松懈下来,紧握的拳头无声无息地在身侧微微张开又合拢,恢复了自然垂落的状态。

悠露根本不理会那些聒噪的附和,她狠狠瞪了佩格一眼,那眼神如同实质的警告。然后快步上前,径直穿过瞬间显得有些局促的小圈子,一把紧紧抓住曦莫微凉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拉向自己身边,带离那令人窒息的包围圈。

那感觉,像把一件即将坠落的珍宝及时捞回了怀里。

门外明亮的阳光和走廊的喧闹包裹住他们。悠露这才松开手,但立刻又转而扶住曦莫瘦削的双肩,急切地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呼吸尚未平复,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与颤抖:“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碰你?”她的手指小心地抚过他额头,脸颊,又拉过手臂查看,唯恐发现一点可疑的伤痕或淤青。

“老师,我没事。”曦莫轻声回答,看着悠露眼底真切的担忧,那份冰封般的平静下似乎有什么被悄然触动。

悠露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眼前这具单薄的身躯确实完好无损,那一直提到喉咙口的心才猛地落回胸腔,整个人长舒一口气,肩膀都微微塌了下来。“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

她低声喃喃,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带着疲惫与庆幸,“要是让你受伤了,我回去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啊…”那自责感是如此真切。

曦莫抬起清澈的眼眸,真诚地望进那双尚未完全褪去焦虑的眼睛里:“谢谢您,悠露老师。”声音里流淌着暖意,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悠露怔了一下,随即,那份紧绷后的松弛化作温柔的笑意在她眼底晕开。她忍不住又伸手,指腹带着粉笔灰特有的微涩感,极轻又无比珍爱地揉了揉曦莫白皙柔软的脸颊,感受着那份鲜活的温度。“傻孩子,谢什么,”她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柔和清亮,“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就凭指尖这份触感,这一路的狂奔都值了。她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对了,”悠露稍微平复了情绪,看着曦莫恢复平静的面容,脸上露出由衷的欣慰,“罗斯教授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连说了三个‘难得’。你在课堂上做了什么?让他如此激赏?”她微微歪着头,唇角弯起。

“其实…也没什么。”曦莫将那节课发生的事情平铺直叙地告诉了悠露——那个提问,那个答案,以及罗斯眼中的惊异。

悠露听着,那双美丽如湖泊的眼睛渐渐眯起,弯成了两泓愉悦的月牙儿,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看来呀,”她声音里带着温柔的感慨,“把你带进这所学校的决定,是再好不过的了。”她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曦莫的眼睛,如同叮嘱珍宝,“要好好努力,小天才,别辜负了老师们的眼光。你的光芒,才刚刚开始显露呢。”

曦莫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待,深深点头,回视着悠露的眼眸,语气坚定,仿佛某种郑重许诺:“我会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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