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莫,你在干什么?”罗德猛地回头,声音里带着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额发在夜风中微颤。
“相信我。”曦莫的声音压得很低,平静得近乎淡漠。
佩格唇角勾起一个流畅的弧度,一丝得意的、近乎野兽狩猎成功的锐利光芒在眼底极快地掠过,随即隐没在惯常的戏谑之下。“有勇气。”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肩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校网球联赛亚军的头衔,是他此刻自信的基石。
“不是……信你?佩格的球技你不知道的,我们搞不定。”罗德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目光在曦莫和佩格之间急促地扫视,仿佛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说了,”曦莫向前一步,站到了刺目的灯光下,光影勾勒出他清晰而略显冷硬的侧脸轮廓,“相信我。”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罗德脸上的焦虑骤然一凝,像是沸腾的水瞬间结了冰。一丝古怪的了悟弥漫开来,紧绷的肩膀反而松弛下来。“哦——”他拖长了语调,眼底的担忧神奇地转化为了某种怜悯,“悠着点,伙计。”他朝着佩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曦莫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简洁得像一颗落地的石子。“嗯。”
罗德退后几步,坐回比尔旁边的长椅上,再看向佩格时,目光里只剩下一点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怜悯,仿佛在看一只跳进猎人陷阱的麋鹿。
“商量好了?谁上?”佩格用拍子轻轻敲击着手心,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球拍的线床,发出细微的嗡鸣,脸上写满不耐。
“我。”曦莫的声音穿透了夜晚的寂静。
佩格愣了一下,手臂动作停顿在半空。他眯起眼,上下打量着曦莫,灯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深长的阴影。“你会打网球?”语调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刚学会。”曦莫的回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不带任何修饰。
“哈……哈哈哈哈哈……”佩格的笑声突兀地撕裂了球场的安静,带着夸张的嗤音回荡,“罗德,你脑子进水了?自己不上派个菜鸟?嫌丢人不够彻底吗?”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看到了年度最佳喜剧。
罗德只是冷哼一声,在长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哼,他是我教的没错。你能赢了他,再谈赢我?”话语里的轻蔑如同实体。
“行,行行行。愿赌服输就好,别到时候又找借口哭鼻子。”佩格收敛了大笑,但嘴角残留的那抹戏谑更加刺眼。
“放心,至少我们比你懂什么叫信用。”罗德的嘲讽像冰冷的针。
佩格扯了扯嘴角,没再回应,目光如同毒蛇般钉在曦莫身上,锐利且饱含算计,盘算着该用哪种方式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在众目睽睽下彻底崩溃。
比尔有些不安地凑近罗德:“你就让曦莫上?真不怕出状况?”
罗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状况?我只怕他没收住力,一球给那家伙脑袋开了瓢。”
比尔一噎,喉咙滚动了一下:“呃……这……倒也不必。佩格人是讨厌,但也不至于吧……”
他下意识地望向场中的曦莫,昏黄的光线下,曦莫的眸子深不见底,不知在盘算什么。比尔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曦莫的手下分寸还在。
“怎么比?”曦莫的声音打破寂静。
“15球,谁先到谁赢,简单吧?”佩格扬声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饭后甜点。
曦莫点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可以。你发?还是我发?”
佩格歪了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给你个新手福利,你先来。”笑容里是稳操胜券的傲慢。
“可以。”曦莫踏上发球线,灯光将他挺直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大!干翻他!”场边,佩格的跟班利顿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罗德和比尔也同时高喊:“曦莫!加油!”
“曦莫!狠狠教训他!”
夜风微凉,吹拂着曦莫额前的发丝。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修长的手臂稳定地抬起。那枚淡黄色的小球在灯光中停滞了一瞬,被地心引力温柔而坚决地捕获。
下坠,然后——
手臂如强弓拉满,球拍在灯下划出一道雪亮的弧线。
嗡——!
一道刺耳的破空声骤然撕裂空气,快!快得只剩下模糊的光影。
佩格瞳孔骤然缩紧,脸颊仿佛被那凌厉的气流刮得生疼。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格挡姿态,视野里,那道淡黄色的虚影已轰然砸在他半场的地面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后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网球在坚硬的铁丝护网上高速旋转,火星四溅。最终,它像一个被钉死的标本,深嵌其中,蛛网般的凹痕在灯光下触目惊心。
灯影摇晃,一切归于死寂。
“干得漂亮!曦莫!”罗德的狂吼打破了凝固的时间,他猛地从长椅弹起,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死死盯着场上那枚被钉死在铁丝网上的球,又恶狠狠地扫向僵立的佩格。
“哎,等等!坐下,这才第一球。”比尔眼疾手快地拽住激动过头的罗德,“别干扰他!”
罗德如梦初醒,拍了下额头:“对对对!冷静,冷静。”他用力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坐回去,但目光依旧灼灼。
“老大?老大!”利顿惊慌的叫声让佩格猛地一颤。
他僵硬地回头,眼睛死死盯住那枚深陷网眼的球。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运动衫背脊。嵌进铁丝网?这…这是人能打出的力量?要是打在人身上……佩格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向上爬升。
“不算!”他猛地扭头,声音因为后怕和羞怒而尖锐扭曲,指关节攥得发白,“你骗人!新手个屁!”他几乎是在咆哮,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什么样的新手能打出撕裂空气、穿透铁丝网的一击?
“我确实刚学,”曦莫放下球拍,双手随意地插进裤袋,肩背在灯光下舒展着匀称的线条,“信不信随你。”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输了就认,连一球都输不起,”罗德嗤笑出声,身体后仰靠住椅背,睥睨着佩格,“趁早回家钻被窝吧。”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
“你——!”佩格喉咙哽住,脸涨得通红。
“分明是你们骗人!这也配叫新手?”利顿急忙帮腔。
“那你想怎样?”曦莫平静地问,眼神深邃,仿佛早已预料。
“重来!这球不算,发球权给我!”佩格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球场上回荡,带着一丝困兽犹斗的蛮横。
罗德气得跳脚:“凭什么?!你的脸——”
话没说完,比尔重重把他按回座位。
“我同意。”曦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罗德的抱怨。
罗德瞪大眼睛看向比尔:“你拉我干嘛?明明是他……”
比尔目光紧紧锁住场上的曦莫,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闭嘴看戏,曦莫有谱。”
罗德喘了口气,狠狠灌了一口旁边瓶子里的冷水,压下翻腾的怒火:“好…好,曦莫!弄死他!”
这一次,佩格站到了发球位置。灯光照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汗水沿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圆点。脸上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浓重的警惕和对那非人力量的忌惮。
拼力量?他自知毫无胜算。唯一的生路,在于千锤百炼的技巧。
嗡——
抛球,引拍,动作一气呵成。
小小的网球带着不祥的旋转,越过球网,在夜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带着强烈侧旋的轨迹,直扑曦莫左侧底线外的空档。
“糟了!是那个旋转球。”罗德失声惊呼,心脏骤然揪紧。那是佩格赖以成名的绝技,曾经让无数对手饮恨的死亡飘球。
球已近在咫尺。
在曦莫球拍挥出的刹那——
球诡异的变轨,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它以一种违反物理直觉的弧度,匪夷所思地拐了个急弯,堪堪擦过曦莫挥空的拍沿边缘。
佩格嘴角肌肉控制不住地向上牵扯,那胜利的弧度几乎已经成型——
然而,电光石火间。
曦莫的身体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作出了匪夷所思的二次反应。足跟为轴,身体一个行云流水般的360度急旋。原本挥空的手臂借着离心力化为一道凌厉无匹的鞭影,球拍在灯光下划出几乎完整的银亮圆环。
啪!
拍面以一个极其别扭但精准无比的角度抽中了那颗试图逃逸的、高速旋转的球。
淡黄色的影子倒卷而回,带着诡异的旋转,划过一道低平的、几乎贴着网的弧线。
佩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被惊骇取代。他像离弦之箭猛扑过去,球鞋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惜,晚了一步。
小球在底线边角处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印痕,像死神最后的轻吻。
得分。
“漂亮!曦莫!”罗德再次从椅子上弹射而起,用力挥舞着拳头,嗓子都快喊破。比尔也站起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叹用力鼓掌,看着那站在灯光下的身影,眼中满是震撼。逆转,极致的动态视觉和匪夷所思的身体协调。这真的只是刚摸球拍两小时的人?
佩格保持着冲刺后扑倒的姿势,跪在底线旁,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塑胶地面冰冷的缝隙。刚才…自己引以为傲的杀招…就这么被破解了?又丢了一分?
“老大!老大!还有机会,加油啊!”利顿声嘶力竭的呼喊将佩格拉回现实。
发球权再次转换。
曦莫手握网球,再次走回发球区。夜风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
他简单的抛球,挥拍。力量似乎收敛了许多,角度也不算刁钻。
球稳稳过网。
佩格心中咯噔一下,随即却是狂喜。果然,果然没那么邪门。刚才只是超常发挥的运气球,他信心猛增,脚步变得灵活轻快起来。接球,回击,开始打得有来有往。
“奇怪,曦莫怎么收敛了?”罗德看得眉头紧锁。
比尔的目光闪动,轻声低语:“也许,他觉得这‘游戏’才刚有趣起来……”
曦莫精准地控制着节奏,力量和技巧,像最高明的提线木偶师。他与佩格周旋了十数拍,每一次都让佩格觉得“就差一点”、“我能赢”。终于,在一个看似寻常的相持中,曦莫手腕微微一抖,球拍边缘轻巧地触碰球心下方。
砰!
球骤然加速变线,带着一丝微微的下旋,在佩格刚刚移动重心准备反方向救球的位置精准弹地。
佩格狼狈地扑了个空。
罗德和比尔松了口气。佩格心中却是一热:“果然,刚才的恐怖力量只是昙花一现。这一球才是他真正的水平。”失败的苦涩被重新燃起的、甚至更加膨胀的野心取代——击败曦莫的机会近在咫尺。
发球权在两人手中交替。曦莫开始“失误”,几个明显能追到的球故意慢了半拍。佩格每一次得分,脸上的神采就恢复一分。比分在夜色灯影下交替爬升。
13:14。
利顿的声音已经喊得沙哑,带着近乎破音的兴奋。罗德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泛白,掌心全是汗。比尔推了下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曦莫眼中那抹沉静下翻滚着的、近乎顽童般的恶意期待。
佩格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汗水浸透了前胸后背的衣料,最后一搏。
他抛球,抛得很高。引拍的动作刻意拉长,带着一种仪式感。手腕在引到最高点后骤然爆发,猛地向内、向下切削球体侧下。
嗡———!
熟悉的旋转球!但这一次,佩格几乎倾注了全部的精神气力,速度更快,旋转更强,轨迹更加诡异飘忽。那颗小小的球在灯影下拖着肉眼可见的扭曲气旋,像一只诡异的夜蝠,斜斜坠向曦莫的反手外侧死角。
“来了!”罗德心脏提到嗓子眼。
灯光刺目。
曦莫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熄灭了。是那种名为“游戏”的火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机械般的冰冷与专注。
他看着那颗裹挟着佩格所有希望与技艺的旋转球,如同慢镜头般擦着他球拍边缘向前方诡异的空当飞去。
时机…到了。
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牵动,足跟稳稳踩在地面,传递力量。腰胯瞬间绷紧,如巨弩的机括。身体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以远超第一次破解时的速度与暴力完成了那个360度的旋风转身。
不再是依靠离心力的巧劲补救。
这是纯粹力量的爆发,绝对速度的碾压。
球拍撕裂空气,在高速旋转中精准地撞上了那颗尚在空中诡变轨迹的旋转球的正中心。
砰!
那声音不是沉闷的撞击,而是一声清晰刺耳的炸裂。
在佩格刚刚浮现出一丝“得手”表情的瞬间。
网球化为一道虚影,快得在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灼热的、撕裂黑暗的亮线,它所蕴含的巨大动能甚至完全无视了佩格肌肉条件反射般抬起格挡的动作。
它击中的位置,就在佩格脚边不到半步的地面。
没有弹起。
球体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承受不住那股远超其物理极限的暴力,如同一个绝望的气囊般炸裂开来。
碎胶片混着内胆的填充物四散飞溅,散开的黑色粉末像是它短暂生命的灰烬。
噗嗤!
几片坚硬的碎片甚至狠狠抽打在了旁边铁丝网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在最为纯粹的、碾压一切的恐怖力量面前,所有精心打磨的技巧、所有的信心与幻想,都如同那颗炸碎的网球,瞬间化为齑粉,在灯光下飞扬、崩解、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片狼藉的得分点,像一个被暴力砸碎的句号,宣告着终结。夜风卷起几片碎胶,打着旋儿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