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莫洛夫王子

作者:苏梓墨萱 更新时间:2025/8/18 23:45:42 字数:4263

夜晚时分的脱塔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余下寂寥的星辉和潮湿石板路上马蹄铁单调的回响。费雷脱骑士裹紧斗篷,阴影如同一件贴身的甲胄。刚从城外归来,他的目光却瞬间被美托尔旅馆门口悄然滑出的黑影攫住——一个身披厚重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如同夜色凝结的污点。

那是莫洛夫王子有力竞争者之一的行宫。费雷脱心脏微微一沉,忠于王子殿下的本能驱使着他,像一头被惊扰的猎犬,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斗篷的身影在王宫庞大的轮廓下终于停驻。费雷脱屏息,指尖几乎抠进掌心粗糙的皮革。当神秘人扯下兜帽的瞬间,月光毫无怜悯地倾泻在那张脸上。

“梅洛夫?”费雷脱的瞳孔骤然收缩。瑞拉斯公主那位贴身侍女的脸,像一枚冰冷的印章,烙印在他惊疑的眼底。深夜、孤身、美托尔……这绝非寻常的寒暄。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费雷脱的后颈,如同毒蛇。

他猛勒缰绳,战马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嘶鸣着折返。蹄声如雷,敲碎了寂静,也敲打着他心中的警钟。此事的分量,需要即刻呈报给这座阴影堡垒的主人。

莫洛夫王子并未就寝。壁炉里跃动的火焰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摇晃的光晕,将他挺拔身影的轮廓深深印在昂贵的奥比松挂毯上。费雷脱单膝跪地,急促地汇报着他的所见。

“你确认那是瑞拉斯公主的侍女?确定无疑?”莫洛夫的声音从壁炉旁传来,平静下压着湍流。

“殿下,开幕礼上您曾亲见其容。月色之下,那张脸绝无错认。”费雷脱的头颅垂得更低,声音斩钉截铁。

火焰的噼啪声中,王子猛地转身。他踱步的姿态不再优雅,更像一头被冒犯领地、焦躁逡巡的年轻雄狮。沉重的鹿皮靴踩踏波斯地毯,每一声闷响都让空气凝滞几分。费雷脱能感受到那冰冷视线如芒在背,压迫感几乎凝固了空气。

“美托尔……我记得他出身拉斯王国?”莫洛夫的声音带着冰碴摩擦般的质感。

“是的,殿下。正是您亲手将骑士纹章佩于他胸前。”费雷脱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想起那场册封仪式,平民的局促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野心交织。

莫洛夫嘴角勾起一个刻薄而森冷的弧度。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却驱不散那里凝聚的阴鸷。“一个有几分狗屎运的平民,解救了公主……”他顿了顿,那轻蔑几乎具象化在空气中,“……竟也生出了吻日月的痴心?竟妄图与本王子争锋?”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费雷脱不敢接话,只感到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

“费雷脱,”王子突兀地停下脚步,阴影几乎将他吞噬,“我印象中,那次‘麻匪事件’,似乎并不干净?”

“确有疑点。”费雷脱的声音很低,“那时您正身陷那群老朽的泥潭,此案便被轻轻搁置了。”

“老朽?”莫洛夫发出一声低沉压抑却饱含暴戾的嗤笑,那笑声让费雷脱的血液都凉了半分,“荣誉考试?剑术考核?父王面前喋喋不休的告状!”他猛地一挥手臂,酒杯应声砸在石质壁炉上,猩红的酒液飞溅开来,如同凝固的血珠。他的侧脸在火光中变得狰狞,眼中迸发出的不再是轻蔑,而是赤裸裸的、择人而噬的杀机。“等我加冕……我要让他们的人头,滚落在自己设下的栅栏之下。”

观众席上瞬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议论声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无情!”“这是魔鬼的低语!”“连教导之恩亦可斩断?”……

王子眼中的风暴缓缓平息,转向跪地的骑士,声音已恢复成冰冷的威压:“费雷脱。”

“在!殿下。”费雷脱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绷紧,冷汗瞬间濡湿了内衬。

“你,”莫洛夫缓步上前,俯视着他忠心的随从,手指重重按在费雷脱的肩甲上,力道几乎穿透护具,“亲自返回拉斯王国。找到那份卷宗,彻查。我要在竞选尘埃落定前,得到完整的真相。”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铁钉。

“遵命!”费雷脱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你是我的剑。”莫洛夫凑近,气息冰冷地喷在骑士耳畔,“别让它……蒙尘。”那轻飘飘的话语,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臣……定不辱命。”费雷脱咬牙叩首,肩胛上的压力陡然撤去。

王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重新面向壁炉,背影将最后一缕摇曳的火光也遮蔽了。

脱塔城的宵禁令如同铁幕,费雷脱只能等待黎明。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刺破夜幕,他便已策马冲出城门,将沸反盈天的城市甩在身后。为瑞拉斯公主择婿的消息如同最狂热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大陆。渴望名誉、美貌或财富的骑士、浪人、投机者,如同饥饿的蝗群涌向脱塔。每一间酒馆都喧嚣震天,每一座旅店都人满为患,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酒精和欲望的浓烈气息。财政大臣嘴角那持续不断的、近乎僵硬的上扬弧度,便是这场狂欢最生动的注脚。

朝会结束的钟声尚在回荡,西奥多国王便已步履匆匆,走向他荆棘丛中最娇艳却也最扎人的玫瑰之地——女儿瑞拉斯的寝宫。夕阳的金辉洒满长廊,却无法照亮他眉宇间的沉重。

灯光流转,华服盛装的瑞拉斯公主重新沐浴在舞台中央,观众席爆发出的掌声浪潮几乎要掀翻穹顶。她斜倚在露台的雕花石栏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缕垂落的发丝,目光投向远方渐渐下沉的落日,那姿态绝美而疏离,仿佛与世间喧嚣格格不入。

“公主殿下,陛下将至,请速迎驾。”梅洛夫的声音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迎驾?”瑞拉斯连头都懒得回,唇边溢出一声嗤笑,慵懒而刻薄,“谁想去看那个糟老头子的脸色?”

“殿下!”梅洛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提醒。

“呵,”瑞拉斯终于转过脸,夕阳在她精致的侧脸上镀了一层冷漠的金边,“难道他不是吗?”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厌弃与怨毒。

这大逆不道的话语余音未落,一个疲惫却带着刻意讨好意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亲爱的女儿,又在生谁的气啊?”

西奥多国王就站在门廊的阴影边缘,脸上努力堆砌的笑容与他身上的王袍极不相称。自从那道改变女儿命运的旨意发出后,他在这座宫殿里获得的好脸色屈指可数。

“哟,”瑞拉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他身上剐过,“这不是尊贵的国王陛下吗?今天怎么有空光临您那‘亲爱的’女儿这小小的囚笼了?”

“瑞拉斯……”西奥多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别这样挖苦你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像火星点燃了火药桶,瑞拉斯陡然直起身,眼神如刺,“自我出生,您踏足这里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清。国事繁忙?好借口,我理解,但招婿?”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哭腔和狂怒的颤抖,“您可曾问过我一句?可曾在意过一丝我的心意?”

面对女儿的质问,西奥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疲惫瞬间转为痛苦:“瑞拉斯……我有苦衷……”

“苦衷?”瑞拉斯的笑声尖锐得如同玻璃破碎,她向前一步,手指几乎要戳到国王的胸口,“苦衷就是你娶的那个女人生不出儿子!苦衷就是你迫不及待想把我像垃圾一样处理掉,好让你那岌岌可危的王座后继有人!”每个字都淬满了她积攒多年的毒液。

“瑞拉斯!”西奥多脸色铁青,威严终于压制不住痛苦爆发,“不准你这么说莱奥西!她是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只有戴拉!戴拉!”瑞拉斯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嚎,绝美的脸庞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泪水在眼中倔强地打转,却没有落下,“你忘了是谁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日夜守在那张冰冷的床边。而你!我伟大的父亲!你在做什么?!你在忙着挑选你新的、鲜活的王后!”最后一句指控如同裹挟着冰雹砸下。

观众席瞬间沸腾,愤怒的低语和谴责如瘟疫般蔓延:“无耻!”“妻子病榻前另寻新欢,妄为一国之君!”

“因为你!”瑞拉斯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因巨大的悲愤而颤抖,泪珠终于挣脱束缚滚落,在精致的腮边留下晶莹的痕,“妈妈是被你气死的!你甚至……甚至吝啬给她最后一眼!而你!”她用尽全身力气,指着脸色灰败的国王,“现在是我的父亲了?!你也配!”

巨大的愤怒和绝望支配了她,她猛地抓起露台边一个精美的彩釉花瓶,决绝地朝着西奥多砸去。

国王本能地侧身闪避。花瓶带着尖啸擦过他的肩膀,狠狠砸在光洁的地面。

“啪嚓——!”

一声足以撕裂人心的脆响。斑斓的瓷片瞬间四分五裂,飞溅开来,在夕阳最后的光线里闪烁着绝望而刺眼的光。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皇家卫队。铁靴踏地的沉重声传来,兵器碰撞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守卫们正要破门而入——

“退下!”西奥多厉声喝道,声音疲惫不堪。他背对着大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冲进来的侍卫。目光只是长久地、复杂地停留在脚下那堆缤纷刺目的碎片上。

灯光下,他挺拔的身形似乎瞬间佝偻了许多,王袍的金线也仿佛失去了光泽。那堆碎片折射的光,像极了他与女儿之间碎裂到无法弥合的关系。

“……罢了。”他闭上眼,挥了挥手,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声音里只剩下无尽的悲凉,“走。”

他不再看瑞拉斯一眼,缓慢而沉重地转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头的碎瓷上。贴身侍从无声地跟上,留下死寂的空间和被悲伤彻底击垮的公主。

“梅……梅洛夫……”

当那个决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华丽厚重的宫门外,瑞拉斯公主紧绷的防线轰然倒塌。方才还如寒冰战士般挺立的身躯瞬间瘫软下来。她扑向梅洛夫,双手死死攥住对方的手臂。

压抑到极致的悲恸终于决堤。她埋首在贴身侍女怀中,纤细的肩膀猛烈地抽动着,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梅洛夫的衣襟。那不再是高贵的公主,只是一个被至亲背叛、被母亲遗弃、陷入无边黑暗的可怜女孩。她的呜咽,如同被折断翅膀的夜莺最后的哀鸣,充满了足以撕裂灵魂的心碎。紫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泪痕遍布的脸颊上,夕阳的残光在她身上摇曳,却再也无法唤起一丝暖意。舞台的光晕仿佛都凝聚在这片悲伤的阴影里。

全场观众被这极致的悲伤紧紧扼住了呼吸,无数眼眶瞬间泛红。悠露老师坐在台下,指尖抹过自己湿润的眼角,低声叹息:“如此撕心裂肺的痛楚……”

梅洛夫紧紧抱住怀中脆弱的公主,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她笨拙地、充满安抚地拍打着瑞拉斯颤抖的脊背,自己的双眼也变得模糊,一股深沉的、为公主而流泻的悲伤,在这无言的拥抱中静静流淌。

幕布缓缓降下,将舞台上那令人心碎的余韵温柔地隔绝。全场沉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真挚而热烈的掌声,献给这场穿透心灵的演绎。

后台的空气在掌声落下后才重新流动。当曦莫和塞西莉亚拖着疲惫却仍散发着角色余韵的身体回来时,迎接她们的是工作人员由衷的掌声。

塞西莉亚微微侧首,目光落在身旁的曦莫脸上。粉底膏霜掩不住那残留的泪痕,眼神深处,属于瑞拉斯公主的绝望和破碎尚未完全散去,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美。塞西莉亚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瓣,仿佛被那余韵紧紧缠绕,一时竟难以完全抽离角色带来的情绪漩涡。

在梅丽莎老师的催促下,曦莫走向化妆间,去修补被泪水冲刷的“面具”。塞西莉亚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被泪水晕染出深色痕迹的衣裙——那是瑞拉斯心碎的印记,无声地讲述着刚刚结束的悲剧。她沉默地走向换衣间。

化妆镜前的灯光有些刺眼。格莱尔拿着纤细的眉笔,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张即使在疲惫和泪痕下依旧惊心动魄的脸。透过清晰的镜面凝视着曦莫,格莱尔忍不住轻声哼道,语气里带着惊叹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妒忌:“曦莫啊……你这张脸生来就是打击别人的吧?神明把美貌都给你了,怎么连心碎的本事也点满了?刚才后台都哭倒一片了……”她落笔的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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